學達書庫 > 匪我思存 > 來不及說我愛你 | 上頁 下頁 |
五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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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終於安靜下來,她的手無力地攀在他的肘上,無論他怎樣深切地纏綿,她的唇冰冷無絲毫暖意。他終於放開她。 他只覺得天地之間,只剩了這白茫茫的水汽一樣。天上潑傾著大雨,江面上騰起霧氣,四面都只是蒼茫一片。她的身軀在微微發抖,眼裡只剩了茫然的冷漠,他慢慢地鬆開手,一分一分地鬆開,唇上還似乎留著她氣息的餘香,她離他這樣近,觸手可及。耳中轟隆隆,全是雨聲。 他緩緩地說:「靜琬,我這一生,只求過你一次,可是你並沒有答應我。我原以為這輩子再不會求人了,可是今天我最後再求你一次,離開程信之。」 她凝視著他的雙眼,他眼中已經平靜得看不出任何情緒,她輕輕搖了搖頭:「我不能答應你,我愛信之,他是我的丈夫。」她聲音很輕,但字字句句,說得十分清晰:「假若信之有任何意外,我絕不會在這個世上活下去。」 他轉過臉去,看車窗外茫茫的雨幕,過了許久,他忽然微微地笑了:「你還記不記得,你曾經說過蘭花嬌弱,只怕在北地養不活。我這些年來試了許多次,終於養活了一株天麗,你想不想看看?」 她淡然答:「我到美國之後總是過敏,聽了醫生的建議,家裡早就不養任何花了。」他「嗯」了一聲,只聽嗚咽一聲長長的汽笛,在江面上傳出老遠,隱約的白色水霧裡,已經可以見著灰色的岸影綽綽。嘩嘩的江水從船底流過,翻起滔滔的浪花與急旋的水渦。急湍的江流在風雨中如奔騰的怒馬,一去不回。風卷著大雨,刷刷打在車窗玻璃上,無數的水痕降下去,又有更多的水痕淌下來。 車身微微一震,他的身子也突然輕輕一震,像是從夢中醒來。 這八年來,這樣的夢無時無刻都在做著,可是等不及到天明,就會殘忍地醒來。 船上的管事走過來,依舊是滿臉堆笑:「可算是靠了岸,剛才在江心裡,船差點打轉兒,真叫人捏了一把汗。」 鐵質的船板軋軋地降下去,碼頭上已經有黃包車夫在張望,指揮輪渡車輛的交通警察穿著雨衣,看到輪渡靠岸,連忙拾階而下。那高高的無數級臺階,仿佛一直通到天上去。她說:「我自己上去。」 永江這樣深、這樣急的湍流,隔開了江北江南,隔開了他的人生。 是再也回不去了。 他沒有下車,連輪渡什麼時候掉頭都不知道,去時那樣短暫,每分每秒都那樣短暫,而返回,仿佛此生再也抵達不了。 船一分一分地靠近了,他靜靜地望著碼頭上荷槍實彈的大隊衛戍,全是何敘安帶來的人,輪渡一靠岸,連船板都還沒放下來,何敘安帶著近戍的侍從就跳上船來,見他坐在那裡,因車窗沒有搖上來,身上已經半濕,只叫了一聲:「總司令。」他充耳未聞一樣,太陽穴裡像是有極尖極細的一根針,在那裡緩緩刺著,總不肯放過,一針一針,狠狠地紮進去。大雨如注,只見那些衛戍的崗哨紋絲不動,站得如釘子一樣,他終於跨下車來,衛戍長官一聲口令,所有的崗哨立正上槍行禮,那聲音轟然如雷,何敘安忙親自撐過傘來,他舉手就推開了,大雨澆在身上寒意徹骨。 何敘安又叫一聲:「總司令。」 嘩嘩的大雨就像無數繩索在耳畔抽打,他慢慢地說:「叫顧伯軒來。」 After word 尾聲 靜琬回到家中,衣裳已經半濕,老媽子連忙替她拿了衣裳來換,她換了衣裳,身子仍在微微發抖。信之親自給她倒了杯熱茶,她捧著那杯茶,呷了一口,方鎮定下來。信之並不詢問她,神色間卻有一種了然,輕輕地按在她肩上,說:「不用怕,一切有我。」她想到慕容灃眼底裡的寒光,不由打了個寒噤,信之道:「我已經和大哥說了,搭最快的船回美國去。」靜琬將臉貼在他的手上,信之輕拍著她的背,他的從容似有一種奇異的魔力,讓她也慢慢地鎮定下來。 因為他們留在國內的時間不多了,所以連日都忙著收拾行裝。這天黃昏時分又下起雨來,程信之換了衣服預備出門,又進來親兜兜:「爹地要走了,和爹地拜拜。」兜兜戀戀不捨:「那爹地早些回來陪兜兜玩。」靜琬正要伸手去抱女兒,忽聽傭人進來說:「少奶奶,親家太太打電話來了。」靜琬聽說是母親有電話,連忙過去接。尹太太說:「靜琬,今天回家來吃飯吧,雅文表妹來了。」靜琬說:「信之晚上有事情,我和兜兜回去吧。」忽又想起:「啊,兜兜晚上還有美術課。」兜兜是國畫大師李決然的關門弟子,年紀雖小,但李決然執教素來嚴厲,兼之兜兜即將回美國,餘下的這幾課,更是盡心盡力。尹太太也知道兜兜不能缺課,於是笑著說:「那你回來陪陪雅文吧。」她掛上電話之後,信之道:「你回家去吧,過會兒我送孩子去上課。」靜琬說:「你晚上不是有事?」信之道:「遲一會兒也不打緊的。」 靜琬換了出門的衣裳,兜兜抱著洋娃娃歪著頭瞧著母親,靜琬忍不住逗她:「媽媽好看嗎?」兜兜道:「好看!」又甜甜一笑:「媽媽是世上最好看的媽媽。」靜琬忍俊不禁,吻了吻她的額頭:「乖孩子,在家裡乖乖的,過會兒上課回來,媽媽獎兜兜一個故事。」兜兜最愛聽故事,聞說此言,烏溜溜的大眼睛不由一亮:「那媽媽講白雪公主的故事。」靜琬滿口答應:「好,就講白雪公主的故事。」見她髮辮微松,說:「又玩得這樣瘋。」叫保姆取了梳子來,親自給女兒梳了頭,才拿了手袋出門。 她下樓出門,走出大門後回頭一望,程信之抱著女兒站在露臺上,兜兜見她回頭,甜甜一笑,胖乎乎的小手在嘴上一比,然後往外一揚,飛了個飛吻,靜琬的嘴角不禁浮起微笑,也對女兒比了個飛吻。她上了車子,從後車窗玻璃裡望去,車子已經緩緩駛動,只見兜兜的笑容越去越遠,汽車轉了個彎,終於不能看見那一大一小兩個身影了。惟見千絲萬縷銀亮雨線,沙沙地織在天地間。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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