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匪我思存 > 來不及說我愛你 | 上頁 下頁 |
四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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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舉綸還有公事先回大帥府去,在車上已見沿途開始設立關卡,街市之間加派了員警與巡邏,好在戰時氣氛緊張,城中居民司空見慣,絲毫不以為奇。只是治安隊素來不比承軍的嫡系,在地方上橫行霸道慣了,難免滋擾得雞飛狗跳。一直到了臘月二十七,已經是婚禮的吉期。因為要維持地方治安,連同衛戍近侍也全部派了出來。程允之與程信之送了妹妹乘專列北上,兩天前就到了承州,包下了整個聖堡飯店。所以到了婚禮這天,從新人住的聖堡飯店,一路崗哨放到大帥府去,名副其實的三步一崗,五步一哨。正街上早就肅清了行人,看熱鬧的人,都被趕到斜街窄巷去,個個引頸張望。 陸次雲一早忙出了滿頭大汗,安排各處的保安事宜,吉時是早晨九點,慕容灃親自將程謹之迎進帥府,鞭炮聲四面轟響,比雷聲都要驚天動地,連門口軍樂隊的奏樂都全壓了下去。門口的汽車,一溜停到了三條街之外。那一種繁華熱鬧,不僅街旁的老百姓瞠目結舌,連承軍中的將領,也覺得富貴到了極致。等到下午三四點鐘的光景,陸次雲連聲音都說得嘶啞了,恨不得生出三頭六臂,忽然一名副官過來報告:「陸司令,有人報告說,治安隊在城南一間小旅館裡查獲一個人,行跡十分可疑,冒充是劉府家眷。」陸次雲正忙得沒有辦法,兼之聽說是只是冒充劉府家眷,不以為意:「你去處理,統統先關押起來,等過兩天再審。」那副官答應一聲,轉頭就去告訴手下:「將那女人先關起來。」 陸次雲忽然又叫住他:「慢著,那女人多大年紀,長什麼樣子?」那副官道:「聽說大概有二十來歲。」 陸次雲正待說話,那邊又有人報告說最近的街口處看熱鬧的人太多,擁擠得崗哨難以維持。他著急怕出事,要立刻出去查看,百忙中回頭對那副官說:「先關起來再說。」 靜琬昏昏沉沉的,像是小時候發著高熱,睡在床上,母親叫人去煎藥了,四周都是柔軟的黑,獨獨剩了她一個,帳頂是黑洞洞的,那些繡花挨挨擠擠,一直擠到眼前,簇擁得叫人透不過氣來。沒有人在,惶然得想要大哭。她定一定神,天花板是拿舊報紙糊的,一大攤一大攤漏雨的黃色污漬。身上冷一陣熱一陣,她本能地縮成一團蜷在那裡。板結的被子搭在身上,一點溫度也沒有。 幾日來她一直投宿在小旅館裡,除了火炕,屋子裡只生著一隻爐子,爐上的大銅壺裡水燒開了,哧哧地騰起淡白的蒸汽,她掙扎著起來,給自己倒了一杯開水想暖一暖手,外面一陣接一陣的鞭炮聲,劈劈啪啪地此起彼伏,比大年夜還要熱鬧。茶房替她端著煎好的藥進來,本來是個快嘴的夥計,剛去瞧了熱鬧,更是憋不住話:「哎呀,你沒眼福,今天六少結婚,滿街的人和車,那跟著花車護送的,足足有幾十部汽車,看不到頭也望不見尾。我在這承州城裡,從來沒見過這麼齊整的車隊,走了半天也沒看到走完,真是好大的排場。」她的手止不住地發顫,大顆的冷汗沁出來,出走那晚風雪交加,受了風寒之後,她一直發著高燒,最後還是茶房替她請了位中醫郎中來。幾副藥吃下去,燒並沒有退,每天身上總是滾燙的,嘴上因為發熱而起了皮,皮膚煎灼一樣地痛,似要一寸一寸地龜裂開來。 她一口氣將藥喝下去,那一種苦,直苦到五臟六腑全都要滲透,存在胃裡只是難受,不到一個鐘頭,到底搜腸刮肚全都吐了出來。正在難過的時候,只聽前面一陣喧嘩,緊接著聽見茶房嚷:「查房了,查房了。」 她心中一緊,四五個治安隊的士兵已經一擁而入,闖到天井裡來了。她平常所見的承軍中人,大都是些高級將領,除了偶露出些霸氣,在她面前,總是以禮相待,除此之外所見皆是衛戍近侍。而這幾個人,雖穿著治安隊的制服,卻是一臉的匪氣,挎著槍斜睨著眼睛,只在眾房客中瞄來瞄去。 她心裡知道不好,於是先將一把零錢握在手裡,待得一名士兵走過來,便塞到他手裡去,堆出一臉的笑:「大哥,麻煩多關照些。」那人接了錢在手裡,輕輕一掂,倒沒有說什麼。旁邊一個老兵侉子,卻眉開眼笑:「大姑娘嘴頭真甜,跟抹了蜜似的,再叫一聲哥哥我聽聽。」一邊說,一邊就湊上前來。靜琬心中慌亂,只見他滿口的牙叫大煙熏得漆黑,那腥臭的口氣直撲到臉上,心中一陣噁心,忍不住就要作嘔。可是她一整天功夫只吃了半碗麵條,剛才又全吐了出來,彎著腰只嘔出些清水。那人伸手就來拉扯:「大姑娘怎麼啦?難不成病了?哥哥我給你瞧一瞧,包管你的病就好了。」靜琬病中無力,哪裡掙得脫去,她何曾受過這樣的折辱,只覺得氣怒交加,又羞又忿,直欲要暈過去。另幾個人見同袍毛手毛腳占她便宜,只是笑嘻嘻在旁邊起哄:「大姑娘笑一個,別繃著臉啊。」 靜琬又氣又急,見他一隻手竟向自己胸口摸來,情急之下未及多想,本能將手一揚擋過去,不想那老兵侉子一步正湊上來,未曾提防,只聽「啪」一聲,竟被她扇了重重一記耳光。承軍軍紀雖嚴,可是那些老兵侉子作威作福慣了,哪料到這樣一個弱女子竟敢出手反抗。那三四個人都是一怔,被她打的那人更是惱羞成怒,一腳就踹過來:「他媽的找死。」 靜琬躲閃不及,被他一腳正踹在小腹上,「啊」了一聲,只覺得劇痛難耐,如萬箭相攢,整個人一下子往後跌去,緊緊抓著門扇方未倒下,劇痛一波波襲來,兩眼望去只是白花花一片。那幾個人笑著逼近前來,她額上只有涔涔的冷汗,咬一咬牙:「我是劉師長的親戚。」 那老兵侉子怔了一怔,嗤笑一聲:「扯你娘的蛋!你是劉師長的親戚,我還是劉師長他親大爺呢!」另幾個只是哈哈大笑。靜琬痛得幾乎連話都說不出來,一手按在小腹上,另一隻手緊緊抓著門扇。她明知如果拿出特別通行證來,只怕自己的行蹤就會被人知道。可是眼下情勢緊迫,只得掙扎著喘了一口氣,取出那張短箋,拿發抖的手指遞過去。 那人並不識字,隨手遞給同伴:「老李,你念念。」那老李接在手裡念道:「茲有劉府女眷一名,特批准通行,各關卡一律予以放行……」目光所及,已經掃見後面鈐著朱紅一枚小章,正是「沛林」兩個篆字。那老李因為粗通文墨,原本曾在營部當差,軍中凡是秘密的文書往來,慕容灃總在其後鈐私印,所以他識得這印章,嚇得一大跳,本能「啪」一聲立正,舉手行了個禮。 靜琬痛得滿頭大汗,只覺得一波波地天旋地轉,靠在那裡,微微喘著氣,可是每一次呼吸,幾乎都要牽出腹中的陣痛。那幾個人面面相覷,互相看了兩眼,不曉得該如何收場。她幾欲要哭出來:「給我滾。」那幾個人如蒙大赦,逃也般退出去了。旅館裡的其他客人,都像瞧著怪物一樣瞧著她,還是茶房膽子大,上來攙了她一把。她走回屋子裡去,牙齒已經將嘴唇深深咬了一個印子,她全身的重量幾乎都要壓在那茶房的手臂上,那茶房見她身體不住發抖,只怕出事,心裡也十分害怕。她抽了一張鈔票給那茶房,說:「這錢是房錢,勞駕你給我找一部洋車來,餘下的你收著。」 那茶房本來見她孤身一個弱女,又一直病著,十分可憐,接了錢在手裡,答應著就去幫她叫車,車還沒有叫來,那幾個治安隊的士兵忽然又去而複返。一見了她就厲聲命令:「將通行證交出來。」她情知不好,腹中如刀剜一樣,疼得她連說話的力氣都沒有。那老李已經一把奪了通行證,說:「這定然是假的無疑,劉師長的家眷,怎麼會住在這種地方?我看你定然是混進城來的奸細。」靜琬死死用手按住小腹,那冷汗順著鬢角一滴滴滑落,只覺得他說話的聲音,一會兒遠,一會兒近,連他們的臉也看不清楚了。 那幾個人已經如狼似虎一般欺上來,不由分說,將她推攘了出去。她虛弱已極,只得任由他們將自己帶到治安公所去,方踏進公所大門,再也支援不住,暈了過去。先前被她打了一掌的那人罵罵咧咧踢了她一腳:「臭娘們真會裝死!」這一腳正踢在她肋下,她輕輕哼了一聲,痛醒過來。只聽旁邊有人說:「陸司令說了,先關起來再說。」然後腦後一陣劇痛,被人扯著頭髮拎了起來。另外一個人在她背心裡用力一推,她蹌踉著向前走去,那人將她攘進監房,「咣當」一聲鎖上了門。 二十八 大帥府中因為辦喜事,連各處樹木都掛滿了彩旗,妝點得十分漂亮。禮堂之後本來有一座戲臺,因為地方不夠大,所以乾脆搭起臨時的彩棚,然後牽了暖氣管子進來,彩棚四周圍了數百盆怒放的牡丹花,那棚中暖氣正起,春意融融,花香夾著衣香鬢影,在戲臺上的絲竹悠揚聲裡,名副其實的花團錦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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