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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五


  二十二

  因為入了冬,戰事越發地緊迫起來。承軍雖然打到了乾平城下,但因為外國政府出面,所以不得不暫緩開戰,只是圍住了乾平,由外國政府調停,開始談判。慕容灃因為那一國的友邦轉為支持昌鄴政府,十分頭痛,所以談判的局勢就僵在了那裡。雖然乾平唾手可得,但卻因為受了內外的挾持,動彈不得。不僅南線如此,北線與俄國的戰事,也因為有數國威脅要派出聯軍,不得不忌憚三分。

  所以不僅是慕容灃,連同一幫幕僚們心裡都十分焦急,這天會議結束之後,秘書們都去各忙各的,惟有何敘安與朱舉綸沒有走。慕容灃本來就不耐久坐,此時半躺半窩在那沙發裡,將腳擱在茶几上,只管一支接一支地吸煙,一支煙抽不到一半就掐掉,過不一會兒又點一支,不一會兒那只水晶的煙灰缸裡,就堆起了滿滿的煙頭。何敘安咳嗽了一聲說:「六少,敘安有幾句話,不知當講不當講。」

  慕容灃說道:「我看這幾天你都是吞吞吐吐的,到底有什麼事?」何敘安道:「如今雖然形勢並不見得怎麼壞,可是老這麼僵下去,實在於我們無益。就算打下了乾平,大局上還得聽昌鄴政府節制,實在是無味得很。」慕容灃「嗯」了一聲,說:「昌鄴內閣由李重年把持,老二侉子跟我們積怨已久,如今只怕在幸災樂禍。」他心中不耐煩,直用腳去踢那茶几上的白緞繡花罩子,他腳上一雙小牛皮的軍靴已經被緞子擦得鋥亮,緞子卻汙了一大塊黑烏,連同底下綴的杏色流蘇,也成了一種灰赭之色。朱舉綸是個老煙槍,坐在一側只吧嗒吧嗒地抽著煙袋,並不做聲。

  何敘安道:「內閣雖然是李重年的內閣,可離了錢糧,他也寸步難行。假若壅南程家肯為六少所用,不僅眼前的危機解了,日後的大事,更是水到渠成。」慕容灃本來就不耐煩,腳上使勁,將茶几蹬得「哢咯」一響:「別兜圈子了,你能有什麼法子,遊說程允之投向我?」

  何敘安身子微微前傾,眼裡卻隱約浮起奇異的神采:「六少,程家有一位小姐待字閨中,聽說雖然自幼在國外長大,可是人品樣貌皆是一流,更頗具才幹,程家雖有兄弟四個,程允之竟稱許這位年方及笄的小姐為程家一傑……」他話猶未完,只覺得慕容灃目光淩厲,如冰似雪一樣蓋過來,但他並未遲疑,說道:「六少,聯姻為眼下最簡捷的手段,如果與程家聯姻,這天下何愁不盡歸六少?」

  慕容灃嘴角微沉:「我慕容灃若以此婦人裙帶進階,豈不為天下人恥笑。」

  他語氣已經極重,何敘安並無絲毫遲疑:「此為權宜之計,大丈夫識時務為俊傑,六少素來不是迂腐之輩,今日何出此言?」慕容灃沉默片刻,冷笑一聲:「權宜之計?你這不過是欲蓋彌彰。」

  何敘安道:「成大事者不拘小節。」只聽「咚」一聲,卻是慕容灃一腳將茶几踹得移出好幾寸遠:「這怎麼是小節,婚姻是人生大事,要我拿來做此等交易,萬萬不能。」

  何敘安到底年輕,何況素來與慕容灃公私都極其相與,雖然見他大發雷霆,仍舊硬著頭皮道:「六少說這是交易,不錯,此為天字一號的交易。所易者,天下也。如今局勢,我們雖有把握贏得穎軍這一仗,可是北方對俄戰爭已是膠著,李重年的昌鄴政府又是國際上合法承認的。即使解決了北線的戰事,宋太祖曾道:『臥榻之側,豈容他人酣睡。』難道六少真的甘心與昌鄴劃江而治?如若再對昌鄴用兵,一來沒有適當的藉口機遇,不免落外國諸友邦口實,說不定反生變故。二來此一戰之後,數年內我軍無實力與昌鄴對壘,數年之後,焉知又是何等局面?三來兵者不吉,如今國內國外,都在呼籲和平,避免戰爭,六少素來愛兵如子,忍見這數十萬子弟兵再去赴湯蹈火,陷於沙場?」他一口氣說了這麼多,頓了頓又道:「程允之精明過人,必然能領悟六少的苦心,六少與程家各取所需,何愁程氏不允?不費一兵一卒便能平定江南,不起戰端,天下蒼生何幸?」

  慕容灃默然不語,何敘安見他不做聲,覺得把握又大了幾分,於是道:「程小姐出身世家,想必亦是通情達理,而尹小姐那裡,所失不過是個名分,六少以後就算對她偏愛些,程小姐必然也可以體諒。」

  慕容灃只覺得太陽穴處青筋迸起,突突亂跳,只是頭痛欲裂,說:「我要想一想。」何敘安起身道:「那敘安先告退。」

  屋子裡雖然開著數盞電燈,青青的一點光照著偌大的屋子,沙發是紫絨的,鋪了厚厚的錦墊,那錦墊也是紫色平金繡花,蒼白的燈光下看去,紫色便如涸了的血一樣,連平金這樣熱鬧的繡花樣子,也像是蒙著一層細灰。慕容灃本來心煩意亂,只將那銀質的煙盒「啪」一聲彈開,然後關上,再過一會兒,又「啪」一聲彈開來。朱舉綸适才一直沒有說話,此時仍舊慢條斯理地抽著煙槍,慕容灃終究耐不住,將煙盒往茶几上一扔,在屋子裡負手踱起步子來。朱舉綸這才慢吞吞地將煙鍋磕了兩下,說道:「天下已經唾手可得,六少怎麼反倒猶豫起來了?」

  慕容灃臉上的神色複雜莫測,停住腳站在那裡,過了許久,只是歎了一口氣。

  靜琬素來貪睡,這兩天因為精神倦怠,所以不過十點鐘就上床休息了。本來睡得極沉,迷迷糊糊覺得溫暖的唇印在自己嘴角,呼吸噴在頸中極是酥癢,不由身子一縮:「別鬧。」他卻不罷不休纏綿地吻下去,她只得惺忪地睜開眼:「今天晚上怎麼回來得這樣早?」慕容灃「嗯」了一聲,溫聲道:「我明天沒有事情,陪你去看紅葉好不好?聽說月還山的紅葉都已經紅透了。」靜琬笑道:「無事獻殷勤。」他哈哈大笑,隔著被子將她攬入懷中:「那麼我肯定是想著頭一樣。」她睡得極暖,雙頰上微微烘出暈紅,雖然是瞪了他一眼,可是眼波一閃,如水光瀲灩,他忘情地吻下去,唇齒間只有她的甘芳,她的呼吸漸漸紊亂,只得伸手抓住他的衣襟。他終於放開她,他已經換了睡衣,頭髮也微微淩亂,他甚少有這種溫和平靜,叫她生了一種奇異的安逸。他撐起身子專注地端詳著她,倒仿佛好幾日沒有見過她,又仿佛想要仔細地瞧出她與往日有什麼不同來一樣。

  絲棉被子太暖,她微微有些發熱,嗔道:「怎麼這樣子看人,好像要吃人一樣。難得這麼早回來,還不早點睡。」慕容灃笑起來:「我不習慣這麼早睡。」靜琬將他一推:「我反正不理你,我要睡了。」慕容灃道:「那我也睡了。」靜琬雖然攥著被子,禁不住被他扯開來,她「噯」了一聲:「你睡你的那床被子……」後面的聲音都湮沒在他灼熱的吻裡。他緊緊地箍著她,仿佛想要將她揉進自己體內去一樣,她有些透不過氣來,他啃齧著她細膩的肌膚,情欲裡似有一種無可抑制的爆發,他弄痛了她,她含糊地低呼了一聲,他卻恍若未聞,只是以一種前所未有的癲狂,將她整個地吞噬。

  夜靜到了極點,遠處牆外崗哨的腳步聲隱約都能聽見,遙遙人家有一兩聲犬吠。近在咫尺輕微的滴答聲熟悉而親切,他醒來時恍惚了一下,才聽出原來是自己的那塊懷錶。後來那懷錶給了她,如今也一直是她帶在身上,她習慣將那塊懷錶放在枕下,他想拿出來看看時間,觸手卻是冰冷的金屬,原來是自己的手槍。他將槍推回枕下,這麼一伸手,不意間觸到她的長髮,光滑而細密,有淡淡的茉莉清香,是巴黎洗髮水的香氣。

  她睡得極沉,如無知無識的嬰兒一樣,只是酣然睡著,呼吸平穩而勻和。他支起身子看她,錦被微褪下去,露出她光潔的肩,溫膩如玉。他慢慢地吻上她的肩頸之間,他下巴上已經微生了胡碴,刺得她微微一動,她這樣怕癢,所以最怕他拿鬍子紮她。極遠傳來一聲雞啼,天已經要亮了。

  他這天沒有辦公,所以睡到很晚才起來,和靜琬吃過了午飯,就去月還山看紅葉。本來早上天氣就是陰沉沉的,到了近午時分天色依舊晦暗得如同黃昏。上山只有一條碎石路,汽車開到半山,他們才下了車。山上風大,吹得靜琬獺皮大衣領子的風毛拂在臉上,癢癢的惹她用手去撥。崗哨早就佈置了出去,蜿蜒山路兩側背槍的近侍,遠的那些已經看不清了,都是一個一個模糊的黑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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