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匪我思存 > 來不及說我愛你 | 上頁 下頁 |
二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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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心猛然往下一沉,不知道為什麼,整個人就像是呆了一樣。過了好一陣子,才轉過臉去看許建彰,他的眼中掠過一縷悲戚,可是極快就被一種從容給掩蓋了過去。他的聲音也像是很平靜:「看來要亂上一陣了。」靜琬也漸漸回過神來,若無其事地說:「承穎總有四五年沒打過仗了吧。」他們兩個人,儘管說著話,可是靜琬手裡拿著的叉子,已將面前剛上的一份薄餅一點點叉得零零碎碎。 旁邊一桌的人大聲在議論局勢,斷斷續續的聲音飄過來。一個說:「慕容灃此舉不智,承軍本就勢劣,絕占不了便宜去。」另一個說:「穎軍剛勝了安國軍,士氣正高,若不是外國政府居中調停,早就在月前對承軍的挑釁宣戰了。」還有一人卻持著異議:「依我看倒不一定,慕容灃與俄國人剛簽了合約,回頭就對穎軍宣戰,這中間定然還有蹊蹺。」他們七嘴八舌,講個不休,靜琬本來不想聽,可是一句一句,便如冰冷的小蛇一樣,嗖嗖地往耳裡鑽。她心情煩亂,不知不覺就歎了口氣。 許建彰忽然叫了她一聲:「靜琬。」她抬起眼來看他,他的臉色還是那種從容的安詳,彩色玻璃的光斑映在雪白的餐臺布上,流光飛舞,迷離如綺,微微搖曳的陰影,是窗前的樹被風吹過。餐廳裡本來裝有許多的吊扇,此時緩緩轉著,巨大的扇片如同船槳,慢慢攪動著凝固的空氣。她有一種預知的戰慄,挺括的餐巾讓手心裡的汗濡濕,綿軟而柔韌,她緊緊地攥著餐巾。他的神色還是那樣子,仿佛小時候要替她去折一枝花,他說:「我們結婚吧。」 頭頂的吊扇有低而微的嗡嗡聲,四面都是輕輕的笑語聲,遠處有蟬鳴,聲嘶力竭。她並不覺得熱,可是汗浸透了衣裳,貼在身上。心裡只有一種慌,像是小時候醒過來,屋子裡靜悄悄的,媽媽不在跟前,奶娘也不在跟前,四壁靜悄悄的,牆上掛鐘滴答滴答地走著,只餘了她一個人在屋子裡,心慌得厲害。 耳中嘈雜的人聲,隱約聽到有人在說俄語,這種生硬帶彈舌的語調,陌生又熟悉,她定了定神才發現是那個俄國樂隊的指揮。樂隊重新奏起曲子來,《Souvenirs d' enfance》,很清晰的鋼琴聲,每一個音符都像敲在她心上,一下一下在那裡敲著。她聽到自己很清楚緩慢的聲音:「好吧。」 訂婚禮的一切都是預備好了的,上次因為建彰出了事而耽擱,此時重新佈置起來,也不算費事。雖然現在是新式的社會,對婚姻大事,不免還是依著舊俗,兩家都置辦聘禮與嫁妝。 靜琬從來不知道結婚有這麼多的事,父母雖然替她操持著,但許多東西還得她自己去挑驗。這天一早建彰就親自開了車,兩個人去大安洋行看鑽戒。 本來洋行裡顧客就很少,尤其是這樣的早上,他們兩個一路走進去,店堂裡只有幾個印度夥計在那裡,所以招呼得十分殷勤。將各色的鑽石拿出來給他們看,又說:「如果看不上,我們這裡還有裸鑽,可以訂做戒托。」因為是結婚所用的東西,所以靜琬格外鄭重,放出眼光來挑選,那些戒指都是些尋常的樣子,選了半晌,並沒有特別合意的。夥計們就又拿了裸鑽出來給他們看,那些鑽石都托在黑絲絨底子上,閃閃爍爍如同夜幕上的星光璀璨。夥計見是大主顧,所以特別巴結,說:「我們這裡有一顆極好的金絲燕,黃鑽本來就罕見,這一顆三克拉的黃鑽,更是罕見。」一面說,一面就將一隻小小的桃形盒子取出來,打開來給他們看。 靜琬看到那顆金絲燕的鑽石,不由自主想到慕容灃曾經送她的那只手鐲,密密匝匝地鑲了金剛鑽,那樣流光溢彩的光芒,幾乎連人的眼睛都要灼痛。臉上的神色不由呆了一呆,就這麼一刹那的功夫,建彰已經看到了她的神情。他也瞬間就記起,她受傷之後,自己初去見她。她手上籠著一隻鐲子,鑲著金絲燕的鑽石,燈光下如星輝閃爍,耀眼極了。自己當時只顧著擔心她的傷勢,並沒有多想,可是現在一回憶起來,那只鐲子的光芒似乎猶在眉宇間閃爍。 他想起去年剛回國時,她從英文雜誌上看到外國的一位王妃戴著那種鑽石鐲子,很是讚歎。但這種價值連城的稀世珠寶,富商巨賈亦等閒不能,他望著那金絲燕流轉的鑽石光芒,心直直地往下墜去,心底深處漫捲起寒意來,雖然時值酷暑,但是手卻突然一下子冷下去。 靜琬微笑對他說:「我倒不喜歡這種黃鑽,看著暗暗的,沒有尋常鑽石出色。」他也就對著她笑了一笑,靜琬眼尖,突然發現那夥計手裡還有一隻盒子,於是問:「這個也是黃鑽嗎?」那夥計道:「這個是粉紅鑽,前幾天有一位主顧看上,因為嫌鑲得不好,改了樣子重鑲,已經付了定金。」靜琬「哦」了一聲,夥計已經打開來給他們看,也是三克拉左右一隻鑽石,鑲嵌得十分精緻,靜琬一見就覺得十分喜歡。 建彰見她喜歡,於是叫夥計取過來,她戴在指上一試,不大不小,夥計笑道:「小姐的手指纖長,所以戴這種樣式最好看了。」靜琬越看也越是喜歡,建彰說:「既然是人家訂了的,那麼我們照這個樣子再訂一枚吧。」 那夥計賠笑道:「您也知道,這粉紅鑽如今是有價無市。如今的火油鑽、粉紅鑽都是稀罕極了,據我們所知,國內粉紅鑽的貨緊俏得很,您若是想要,我們拍電報給總行,從國外發貨過來,就是麻煩您要付些定金。」 建彰說:「定金不成問題,只是時間要多久呢?」那夥計答:「原本可以從鐵路進來,現在承穎開戰了,得從海上隨郵輪過來,快的話,三個月鑽石就到了。」 靜琬一聽,不由大失所望,他們的婚期定在一個月之後,建彰忙問:「不能再快了嗎?」那夥計將手一攤,做了個無可奈何的表情。靜琬說:「那就算了吧,我再選一個現成的就是了。」取下戒指放回盒中去,那粉紅鑽一點淡淡的紅色,便如玫瑰凝露一樣,剔透光亮,叫人總移不開目光去。建彰見她戀戀不捨,忍不住問那夥計:「真的沒有別的辦法嗎?」 那夥計一抬頭,說:「真巧,訂這個戒指的人來了,要不二位跟他商量商量?」 許建彰抬頭一看,見是位穿西服的年輕人,氣度不凡,雖然相貌並不特別俊秀,可是那種從容的風采,教人一見就覺得格外出眾。靜琬也看出此人不同尋常,只聽那夥計招呼說:「程先生。」建彰見是這麼一位人物,很願意與他商量,於是將事情原原本本講了。那位程先生是極爽快的人,當下就答應了,說:「既然兩位急著要用,我當然可以成人之美。」建彰喜出望外,連聲道謝,靜琬也覺得有幾分柳暗花明之喜,所以很是高興。 那位程先生極是有風度,為人又謙遜。建彰存了感激之意,他走後便對靜琬說:「聽他的口音不像是本地人。」靜琬亦覺此人如此出色,非同等閒。那夥計在一旁插話說:「他就是前任財務程總長的胞弟啊。」 壅南程氏乃有名的巨族,不止在壅南,在江南二十一省,亦是赫赫有名,有道是壅南握江南錢糧,程氏握壅南錢糧,江南的二十一省,雖然姜雙喜的安國軍與李重年的護國軍各據一方,但對壅南程氏,都是頗為忌憚的。程氏為江南望族,族中除了遍佈江南數省的士紳名流,程家的長公子程允之更做過兩任財務總長,雖然只是總長,但因為把持內閣,是極顯赫的家聲。建彰聽說是程家的人,「哦」了一聲,恍然大悟,連聲道:「怪不得,怪不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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