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匪我思存 > 來不及說我愛你 | 上頁 下頁
一七


  他只得稱呼一聲:「六少。」慕容灃淡然地微一頷首,又轉過臉去用俄語與那外國醫生說話,那醫生亦用俄語作答,過不一會兒,那醫生又陪著慕容灃走到床前去,低聲與他討論著什麼,許建彰料想他們是在說靜琬的傷勢,只是自己一句也聽不懂,仿佛多餘一樣。

  第二日靜琬仍未蘇醒,總是沉沉睡著。四太太倒是每日過來兩趟,看看靜琬的傷勢,又安慰許建彰幾句。這天晚上過來後,卻隨手從丫頭手裡接過只匣子,交給許建彰說:「這兩天有幾位太太小姐來探望,只是醫生吩咐過尹小姐這裡要安靜,所以我一概替靜琬擋了駕,這些個東西,是人家送給尹小姐的,你先替她收起來吧。」

  她走後許建彰打開來看,竟是厚厚一遝禮單,上面所列,大都是些昂貴稀罕的藥材,什麼百年高麗參新鮮熊膽虎骨鹿茸,還有送鎮邪所用玉器的,有送古董玉飾的,形形色色,不一而足。下頭的落款,盡皆是承軍中要人的女眷。他捏著這厚厚一遝禮單,就像捏著一塊燃著的熱炭一樣,從手上一直灼痛到心裡去。

  待得靜琬漸漸蘇醒,已經是三日之後。她傷口疼痛,人卻是清醒起來,睜開眼來,蘭琴已經喜得嚷道:「小姐醒了,小姐醒了。」醫生護士都聚攏來,她目光只在人叢中逡巡,卻沒有看到許建彰。早有人去報告了慕容灃,他本來開了通宵的會議,此時正在睡覺。一聽說,來不及換衣服,披了件外衣就過來了。見著她醒來,不禁露出笑容來,脫口道:「你總算醒了。」一旁蘭琴也笑道:「這下子可好了,小姐終於醒了。六少擔心得不得了,隔一會兒總要來看小姐。」靜琬見他神色憔悴,眼中滿是關愛,心下感激,問:「六少……」

  慕容灃心中會意,說:「事情已經基本平靖下來了。」他輕輕握住她的手,說:「靜琬,好在你沒事,不然我這一輩子都不會快活。」她勉強笑了一笑,問:「我這兩天人迷迷糊糊的,好像覺得建彰在這裡,怎麼沒有看到他?」

  慕容灃道:「我派人請許少爺來陪著你,他也確實一直在這裡。不過正巧今天中午余師長請他吃飯,所以他出去了。」靜琬聽了,隱隱只覺得失望。

  許建彰這數日來茶飯不思,今天也仍舊是食不知味。余師長在自己家裡請客,自然是一桌的山珍海味,美味佳餚。那余師長與許建彰是通家之好,女眷也並不回避。余太太素來愛說笑,一面給許建彰布菜,一面就笑道:「許少爺雖然受了幾天牢獄之災,但也算是有驚無險,今天家常便飯,算是替許少爺壓驚吧。」

  許建彰哪裡吃得下去,余師長問:「尹小姐的傷勢,不知道眼下要不要緊?」許建彰歎了口氣,說:「好幾個外國大夫每天輪流看著,就是沒有多大起色。」余太太笑道:「尹小姐福慧雙全,必然能逢凶化吉,再說有六少的嚴令,說是醫不好尹小姐,要拿那些大夫是問呢,他們敢不盡心盡力?」余師長聽她說得不倫不類,忙打斷道:「喝酒,喝酒。」親自持了壺,給許建彰斟上一杯。

  許建彰慢慢將那火辣辣的洋酒吞下去,滿腔的話終於再忍不住,說:「余師長,你我相交一場,你今天對我說句實話,六少對靜琬……對靜琬……」說了兩遍,後頭的話再問不出來。

  余師長對余太太道:「你去將上回他們送的高粱酒叫人拿來。」余太太答應著去了,許建彰見他支走余太太,心裡越發不安,直愣愣地盯著他。余師長卻又給他斟滿了杯子,接著就長長歎了口氣,說:「想必你也瞧出來了,六少對尹小姐頗為愛慕,我勸你一句,大丈夫何患無妻,識時務者為俊傑。」

  許建彰數日來的擔心終於被證實,一顆心直直地墜下去,一直往下落,往下落,像是無底無邊一樣,只是生出徹骨的寒意來。余師長又道:「本來這些話我不該說,說出來也該打嘴巴。可是你我相交多年,我不告訴你,良心上過不去。尹小姐確實是女中豪傑,難得一見的奇女子,就沖她孤身來承州救你這份膽識,我就要對她伸出大拇哥兒,贊上一聲『好』。六少瞧上她,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我是外人,說了你也不要惱,我看啊,尹小姐對六少,也未必無意。」

  許建彰脫口道:「靜琬不會的。」

  余師長又歎了口氣,說:「會不會我不知道,可是這承軍上下,人人皆知她是六少的女朋友,她也不避什麼嫌疑,一直與六少舉止親密。尹小姐在三小姐府上住著,那可和大帥府只有一街之隔。」將聲音壓得一低,說:「有一次因緊急軍務,我連夜去見六少,沈家平支支吾吾說不清六少的去處,叫我在花廳裡等了足足大半個鐘頭,才見著六少從後面回來。後來我在小陽春請客,借著酒勁逮著沈家平問這事兒,六少的秘書張義嘏也喝得差不多了,大著舌頭嬉皮笑臉跟我拽文,說什麼『當關不報侵晨客,新得佳人字莫愁』。我是粗人聽不懂,那幫秘書都哄笑起來,沈家平這才說,尹小姐不比別個,你們再在這裡胡說八道,瞧六少知道,不拿大耳摑子扇你們。」

  許建彰心中亂成一團,想起日來種種蛛絲馬跡,心如刀絞,緊緊攥著拳頭,過了半晌,從齒縫裡擠出句話來:「靜琬不是這樣的人,我信她不是。」

  余師長「嘿」了一聲,說:「我瞧尹小姐也不是那種貪戀富貴的人,只是六少少年英雄,拋開了身份地位不算,亦是一表人才,但凡女子,哪個不垂青於他?他們兩個人相處如此之久,總會生出情愫來。」

  許建彰心亂如麻,慢慢呷著酒。余師長又道:「老弟,我是將你當成自己的兄弟一樣,才多說這麼幾句酒話。你就算不為自己著想,也得為家裡人打算,假若惹毛了那一位,以後你這生意還怎麼做?他的脾氣你多少聽說過,真要翻了臉,別說日後的生意往來,就你在這北地九省,只怕連立錐之地都沒有。你還有老母弱弟,你豁出去了,他們還可以指望誰?孰輕孰重,你自己掂量吧。」

  十二

  靜琬畢竟傷後體弱,只說了兩句話就生了倦意,重新沉沉睡去。醒來天已經要亮了,窗簾縫隙裡露出青灰的一線光,四下裡仍舊是靜悄悄的,慕容灃坐在床前一張椅子上,仰面睡著,因為這樣不舒服的姿勢,雖然睡夢中,猶自皺著眉頭。他身上斜蓋著一床毛毯,可能也是睡著後侍衛替他搭上的,因為他還穿著昨晚的西服。

  晨風吹動窗簾,他的碎發淩亂覆在額上,被風吹著微微拂動,倒減去好幾分眉峰間的淩人氣勢,這樣子看去,有著尋常年輕男子的平和俊朗,甚至透出一種寧靜的稚氣來,只是他的唇極薄,睡夢中猶自緊緊抿著,顯出剛毅的曲線。

  她怔怔地出了一會兒神,微一動彈,牽動傷口,不禁「哎喲」了一聲。聲音雖輕,慕容灃已然驚醒,掀開毯子就起來看她:「怎麼了?」她見他神色溫柔關切,眼底猶有血絲,明知他這幾日公事繁忙,可是昨天竟然在這裡熬了一夜,心中不免微微一動,輕聲說:「沒事。」他打了個哈欠,說:「天都要亮了,昨天晚上只說在這裡坐一會兒,誰知竟然就睡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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