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匪我思存 > 來不及說我愛你 | 上頁 下頁
一一


  陶府裡還沒有開晚飯,三小姐和幾位太太下午開始打十六圈,到了晚上七八點鐘的光景,上房裡的李媽走過來問三小姐:「太太,廚房問什麼時候吃飯呢。」三小姐抬頭看牆上掛的那只鐘,不由「哎呀」了一聲,說:「原來已經這樣晚了,打牌都不覺得餓。」另一位何太太就笑道:「陶太太贏了錢,當然不覺得餓。」大家都笑起來,三小姐就笑著回過頭去吩咐李媽:「去看看,若是尹小姐回來了,就請她過來吃飯。」

  李媽答應著去了,上房裡依舊打著牌,三小姐下手坐著的是徐統制的夫人,徐太太就問:「這位尹小姐,是不是就是昨天和六少一塊兒聽戲的那位小姐?」三小姐笑了一笑,並沒有答話。何太太就說:「聽說很美麗的。」另一位翟太太笑道:「六少的女朋友,哪一位不美麗了?」三小姐抿嘴笑道:「反正我們家老六還沒有少奶奶,所以他交什麼女朋友,也是很尋常的事。」正在說話間李媽已經回來了,三小姐隨口問:「尹小姐回來了嗎?」李媽答:「回來了。」又說:「我去時尹小姐上樓去換衣裳了,倒是六少在樓下,說叫太太不要等尹小姐吃飯了,他請尹小姐吃晚飯呢。」

  三小姐聽見慕容灃來了,不由問:「六少還說什麼了?」李媽答:「六少並沒有說別的。」三小姐想了一想,覺得還是不要去打擾那兩個人,於是就叫廚房先開飯了。本來女人的心理,是最好奇不過的,在席間徐太太就忍不住問:「看來這位尹小姐,到底是不同尋常。」三小姐笑道:「尋常不尋常,哪裡說得清楚呢?」她越是這樣含糊其辭,幾位太太倒覺得越發肯定,在心裡揣測著。

  這種事情本來傳聞得最快,而且慕容灃連日裡請靜琬看電影、跳舞、吃飯,兩個人形影不離老在一塊兒,他的行動本來就有很多人矚目,更是瞞不住人。靜琬因為有事相求,何況慕容灃一直待她極為客氣,所以並不敢十分推辭。她為著許建彰的事牽腸掛肚,憂心如焚,所以總是打不起精神來玩樂,慕容灃於是想著法子想博她一笑。為著她想學槍法,這日特意帶她去大校場上打靶。

  徐治平本來因為駐防的事來見慕容灃,在督軍行轅等了許久,才知道慕容灃到校場上來了,只得又坐了汽車到大校場來。那校場是慕容宸在世時所建,一眼望不到盡頭的平整白條石鋪地,原為檢閱時用,平常也用作衛戍的射擊練習場地。因著慕容灃在這裡,四面都放出崗哨,隔不多遠,就有衛兵持槍佇立。

  徐治平老遠看見城牆根下立了靶子。沈家平在一旁,替慕容灃裝好子彈,慕容灃接過槍,對靜琬說:「這種槍後坐力要小些,但是手也得穩。」他自幼在軍中,從小就把玩槍械,一揚起手來,只聽「砰」一聲,那邊負責看靶的人已經歡呼了一聲,嚷:「紅心!紅心!」他將槍遞給靜琬:「你試試吧。」見她用一雙手握住了槍,低頭替她看著準星:「低一點,再低一點,好,開槍。」

  靜琬雖然有預備,可是扳機扣動,後坐力極大,手裡的槍幾乎就要拿捏不住,慕容灃伸手替她拿住了槍,回頭來見著徐治平,方打了個招呼:「徐叔來了。」徐治平倒是規規矩矩行了禮:「六少。」慕容灃問:「徐叔是有事?」徐治平說:「從去年冬天起,俄國人派在鐵路沿線的駐軍越來越多,前天俄國人又說要增加駐防,依我看,這幫俄國佬沒安好心,咱們得有個防備。」慕容灃「嗯」了一聲,說:「那徐叔是什麼打算?」

  徐治平道:「應該增兵望承鐵路沿線,防著俄國佬玩花樣。」慕容灃說:「承州的駐軍集結在餘家口至平陽,若是調兵北上,對穎軍的防守可就要減了。」徐治平道:「穎軍正跟姜雙喜的安國軍打得不可開交,南線一時無虞,眼下正好抽兵北上。」慕容灃想了一想,說:「不,還是從你的望州駐防抽調三個旅,佈防到甯昌至桂安的鐵路沿線。」他們說著話,靜琬已經自己開了四五槍了,槍槍都是脫靶,最後一槍好容易打到了靶上,擦過靶邊又飛了出去。慕容灃瞧著,忍不住哈哈大笑,靜琬回過頭來,瞧了他一眼,他便說:「你瞪我做什麼,我可替你記著呢,這子彈要六毛錢一粒,你已經浪費了好幾塊錢了。」靜琬哼了一聲,說:「做九省巡閱使的人,原來也這樣小氣。」

  他說:「對著你,就是要小氣一點,誰叫你對我小氣呢。」靜琬將腳一跺,斜睨了他一眼,似是要埋怨他卻又忍住的樣子。徐治平瞧著這情形,於是欠身告辭道:「六少,那我就按你的意思,先去調兵。」

  慕容灃接過槍去,交給沈家平重新裝子彈,隨口只答應了一聲。徐治平離了校場,並沒有直接回望州去,而是去到常德貴府裡。常德貴本來有大煙癮,下午無事,看幾位姨太太打麻將,他自己抽了兩個煙泡,方起身替七姨太太打牌,三姨太太就嚷:「這人可太偏心了,咱們姐妹幾個玩得好好的,偏他要來插上一手。」另幾位姨太太也不肯幹了,正是鶯聲笑語,吵嚷得熱鬧之極,只聽門外有人笑道:「貴兄好福氣啊。」

  常德貴見是徐治平進來,他們是通家之好,忙起身相迎,先讓至煙榻上敘了幾句閒話,幾位姨太太另去花廳裡打麻將,只留下一個丫頭燒煙,常德貴方問:「你來見六少?」徐治平本來不抽煙,只將那茶吃了半碗,慢吞吞地說:「還不是為駐防的事。」常德貴問:「那六少怎麼說?」徐治平撚了撚唇上的兩撇菱角鬍子,微微一笑:「他叫我調三個旅,到甯昌至桂安之間。」常德貴又驚又喜,放下了煙槍,抱拳道:「老弟,還是你有法子。」

  徐治平說:「自從打完了仗,我看他的心思就不在正道上。前幾個月為了個女人,竟然花了那麼多的錢去辦什麼學校,後來又捧女戲子,日日只知聽戲,聽說這兩天又迷上一個,今天看他在校場裡教那女人打槍呢,我跟他說話,他也是心不在焉。大帥若是地下有靈……」他說到這裡,不禁歎了口氣。常德貴將大腿一拍,說:「反正這小子是個扶不起的劉阿斗。」

  徐治平說:「說他是劉阿斗,那也還不至於。你瞧打仗的時候,他比起大帥用兵也毫不遜色。就是為著這幾分聰明勁,所以才驕橫,不把咱們這群老傢伙放在眼裡。我瞧他就是走了歧路,遲早得出事。」常德貴拿起茶碗,咕咚咕咚一口氣喝完,將嘴一抹,說:「大帥臨死前雖沒有留下一句話,但咱們幾個老人是瞧著六少長大的,說句大話,他要是犯了錯,咱們就應該指出來。樹長彎了得扶正過來,那人走了歪路,就得將他拉回來。」

  徐治平用碗蓋撇著那茶葉,說:「我倒聽見說——六少有意要跟穎軍議和。」常德貴一聽,砰的一掌就拍在那炕几上,炕几上的茶碗、點心碟子、煙燈、煙槍、煙釺……一應家什全都被他這一掌拍得跳了起來,他整個人也跳了起來,張口大罵:「小兔崽子!沒出息,老子跟著大帥流血流汗打下來的江山,他一句話就想拱手送人!他要議和,先來問問我這杆槍答應不答應!」說完抽出腰間的佩槍,「啪」一聲就拍在炕几上。

  徐治平忙拉住他,說:「老哥,小心,小心。」常德貴氣得七竅生煙:「該小心的是那小子,自打他掌事,什麼時候將咱們哥幾個放在眼裡?咱們明裡暗裡,吃過多少虧了?他聽著劉子山那幫不成器的東西挑唆,一味地偏袒他們,跟他一分辯,他就擺出巡閱使的架子來壓著老子,老子看在大帥的面子上,不跟他計較,他倒還越發登鼻子上臉來了。咱們跟著大帥槍林彈雨的時候,他小六子還躲在他娘懷裡吃奶呢。如今大帥眼睛一閉,他就欺負到咱們頭上來,就算他是大帥的兒子,老子也跟他沒完。」

  八

  徐治平回望州之後,將三個旅佈防到鐵路沿線,趁機將心腹的兩個團調防至昌永,佈置妥當了,又與幾位相交極深的將領密談了數次。他安排有專人從承州發來密電,每日雖只是寥寥數語,但是承州城裡的動態,仍舊是一清二楚。

  本來依承軍向來的規矩,封疆大吏放外任,家眷全留在承州。自慕容灃任職以來,認為這是陋習,說:「我不信人,焉能使人信我?」從此允許攜眷赴任,但幾位統制為了避嫌,仍舊將妻兒留在承州城裡。幾位統制夫人與慕容府的女眷向來都走動得密切,這天徐治平的太太又和另幾位太太一塊兒在陶府裡打牌。

  上房裡開了兩桌麻將牌,三小姐、靜琬、徐太太和劉太太是一桌,靜琬本來不太會打牌,這天手氣卻好,不過兩個鐘頭,已經贏了差不多三千塊。廚房來問什麼時候吃晚飯,三小姐怕她不高興,說:「等這八圈打完再說吧。」靜琬倒是滿不在乎的樣子,抬腕看了看手錶,笑著說:「已經五點鐘啦,等這四圈打完吧。」徐太太隨口問:「尹小姐今天還跳舞去嗎?」靜琬說:「今天不去了,六少說他有事呢。」劉太太無意間一抬頭,哧地一笑:「說曹操,曹操就到。」靜琬轉過臉一看,原來慕容灃正走進來,見著她們正打牌,於是問:「是誰贏了?明天請客吃大菜吧。」徐太太含笑說:「尹小姐贏了呢,叫她請六少吃飯,咱們叨光做個陪客好了。」劉太太一向與徐太太有些心病,「哎喲」了一聲,說:「既然尹小姐請六少吃飯,咱們這些閒雜人等,難道不肯識趣一點?」靜琬說:「請客就請客,不就是一頓西菜嗎?我自然肯請你們去,幹嗎要請他?」三小姐接口道:「是啊,明天只請我們好了,至於六少,尹小姐當然是今天晚上先單獨請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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