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匪我思存 > 來不及說我愛你 | 上頁 下頁


  尹楚樊去見的這位王總長,原是承軍的人,眼下在內閣做財務總長,聽了尹楚樊的來意,二話不說,連連搖頭,說:「若是旁的事都好說,可是眼下這件事,憑他是誰,只怕在六少面前也說不上話。您多少聽說過那一位的脾氣,從來是說一不二,當年大帥在的時候,也只有大帥拿他有法子,如今他正在光火關禁的事,只怕正等著殺一儆百,眼下斷不能去老虎嘴邊捋須,我勸你先回去,等過陣子事情平復,再想法子吧。」

  尹楚樊見話已至此,確實沒有轉圜的餘地,只得失望而歸。靜琬見父親一一分析了利害關係,只是默不做聲。尹楚樊安慰她說:「雖然私運西藥是軍事重罪,可是許家與承軍裡許多人都有交情,建彰的性命應該無憂,到時再多花些錢打點一下,破財消災吧。」她仍舊默不做聲,心中焦慮,午飯也沒有吃,就回自己屋去了。

  她知道父親是在安慰自己,坐在梳粧檯前,只是思潮起伏。恰好那梳粧檯上放著一份數日前的舊報紙,上面登著新聞,正是慕容灃平定北地九省之後,在北大營閱兵的相片,報紙上看去,只是英姿颯爽的一騎,于萬軍拱衛中卓然不凡。這個人這樣年輕,已經手握半壁江山,竟是比他父親還要厲害的人物,他的行事,必然剛毅過人。慕容灃既然下了決心要整肅關禁,難保不殺一儆百,而建彰撞在這槍口上,只怕是凶多吉少。

  她怔怔瞧著那報紙,忽瞧見那報紙援引內閣耄老的話,說是「慕容沛林少年英雄」,心中一動,只覺得「沛林」這兩個字再熟悉不過,自己倒像在哪裡見過,只記不起來,坐在那裡苦苦尋思,突然間靈光一閃,拉開抽屜,四處翻檢,卻沒有找到。

  她將所有的抽屜都一一拉開來,最後終於在衣櫃底下的抽屜裡找到了那只金懷錶,打開來看,裡蓋上清清楚楚兩個字:「沛林」。她本是一鼓作氣翻箱倒櫃,此時倒像是突然失了力氣,腿腳發軟,慢慢就靠著那衣櫃上,心裡已經有了計較,只想,不管是與不是,不管成與不成,總得破釜沉舟試一試。

  四

  靜琬從頭又仔細想了一遍,換了件衣裳,去上房對母親說:「我去看望一下許伯母。」尹太太點頭道:「是該過去瞧瞧,也勸她不要太著急了。」就叫家裡的汽車送靜琬去許家。

  許家也是舊式的大宅門,時候本來已經是黃昏,晚春的太陽斜斜照在影壁上,不由帶了幾分慘澹之色。許太太聽到傭人回話,早已經遠遠迎了出來,上房裡已經開了電燈,許太太本來穿著一件墨綠的湖縐旗袍,在黃色燈光的映襯下,臉上更顯焦黃的憔悴之色。靜琬看在眼裡,心裡更添了一種傷感,許太太幾步搶上來,牽了她的手,只叫了一聲「靜琬」,那樣子倒像又要掉眼淚一樣。靜琬真怕她一哭,自己也會忍不住放聲大哭,勉強叫了聲:「伯母。」攙了她在沙發上坐下。

  許太太取出手絹來拭了一回眼淚,只說:「這可怎麼好?建彰一出事,就像塌了天一樣。」靜琬說:「伯母不要太著急,保重身體要緊,建彰的事總不過要多花幾個錢罷了,不知道伯母知不知道,如今建彰有哪些朋友還可以幫得上忙。」許太太說:「外面的事我都不太過問,恐怕只有廖先生知道。」靜琬便問:「能不能請廖先生過來談一談呢?」許太太早就失魂落魄,見她神色鎮定,心裡才稍稍安定些,聽她一說,於是馬上就差人去請。

  那位廖先生是許家積年的老帳房,跟著許建彰辦過許多事,聽說許太太請他,馬上就趕來了。靜琬平日與他也熟識,稱呼他一聲「廖叔」,說:「廖叔,眼下要請您好好想一想,建彰還有哪些朋友在承軍裡頭,可以幫得上忙。」廖先生遲疑了一下,說:「這回的事情,牽涉極大,就我知道的好些人,都已經幫不上忙了。」靜琬問:「那麼旁的法子呢?假若不是直接找人去說情,只是找門路見六少一面,有沒有法子?」

  廖先生聽見說,嚇了一跳,將頭上的帽子取下來,狐疑地說:「找門路見六少——這可是非同等閒的事,他是現任的承軍統帥、九省巡閱使,要見他一面,談何容易。就算見著了,又能有什麼用?」

  靜琬說:「家父有位朋友,跟六少略有交情,可能說得上話,只是許多年不見,如今六少位高權重,起居八座,只怕不容易見面,若是能見著面攀一攀舊情,或許能奏效也未為可知。」

  廖先生聽她說得這樣篤定,沉吟道:「要見六少確實沒有法子,但有條門路不知道能不能派上用場。」靜琬忙說:「請先生明言。」原來許家與承軍一位余師長頗有交情,而這位余師長,正是慕容灃三姐夫陶端仁的表親,廖先生坦然道:「找這位余師長幫忙,或許能見一見慕容三小姐。」靜琬默默點一點頭,廖先生又說:「聽說慕容家是舊式的家庭,小姐們都不許過問外面的事,只怕見著慕容小姐,也無濟於事。」靜琬想了一想,對廖先生說:「眼下也只有這一步活棋了。能不能請您給余師長寫封信,介紹一下家父的那位朋友,請余師長從中幫忙,讓家父的朋友能見一見慕容小姐。」廖先生自然答應,當下許太太叫傭人取了筆硯來,廖先生寫了一封長信,說明了利害關係,方交給靜琬。

  許太太淚眼汪汪地瞧著她,問:「令尊的那位朋友,真的能幫上忙嗎?」靜琬想了一想,說:「其實也沒有多少把握,但她必會竭盡全力。」

  靜琬回到家去,天色已晚,尹太太見她神色匆忙,叫住了她問:「吃過飯沒有?」靜琬說:「在許家陪許伯母吃過了,老人家看著真可憐,真是食不知味。」尹太太輕輕歎了口氣,說:「你也別太著急了,你父親已經在想法子。」靜琬說:「我明天去找一找我的同學,他的父親歷來與承軍的人來往密切,或者能有門路。」尹太太點一點頭,說:「咱們可真是病急亂投醫。」靜琬不知為什麼,輕聲叫了聲:「媽。」尹太太無限憐愛地瞧著她,說:「你看看你,只一天的功夫,就急得憔悴下去了。」靜琬不由自主摸了摸臉,勉強笑著說:「媽,我先去睡,明天一早起來,還要去見我那同學呢。」

  第二天一大早,靜琬就坐了汽車出去,尹太太在家裡,不知為何有些心神不寧,只說是為了建彰的事在擔心。等到了中午時分,司機開了汽車回來,卻不見靜琬。司機說:「大小姐叫我在路口等著她,一直等到現在,我以為大小姐自己雇車回來了。」尹太太聽了,又急又憂,忙打電話告訴了尹楚樊,又想或許是在同學那裡,一一打電話去問,都說沒有去過。到了天色已晚,靜琬仍沒有回來,尹家夫婦憂心如焚,去女兒房中一看,少了幾件貼身衣物,妝臺上卻壓著一封書信。尹太太看完了信,幾乎要暈厥過去,尹楚樊稍稍鎮定,握著煙斗的手亦在微微發抖,連忙打電話給銀行的熟人,果然靜琬這日一早就去提取了大筆的款子,尹家夫婦見事出突然,只是痛悔不及。

  這晚卻有極好的月亮,靜琬躺在火車的軟鋪上,窗簾並沒有完全拉擾,一線窄窄的縫隙裡,正見著那一勾彎月,暗灰的天幕上月色有點發紅,像是誰用指甲掐出的印子,細細淺淺的一枚。火車走得極快,明暗間那一彎月總是在那個地方,她迷糊睡去,心裡忐忑,不一會兒又醒了,睜眼看月亮還在那個地方,就像追著火車在走一樣。她思潮起伏難安,索性又坐起來,從貼身的衣袋裡取出那只懷錶,細細地摸索著上面的銘文。細膩的觸覺從指尖傳進心底,「沛林」——如果真的是他,那麼她應該有希望,畢竟他欠過她人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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