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匪我思存 > 佳期如夢 | 上頁 下頁
三五


  那是她生平第一次,看見一個男人的眼淚,很大的一顆,哧的一聲落下去。他狼狽地轉開臉,她緩慢而固執地將他的臉轉過來,遲疑地、猶豫地踮起腳尖。

  濕漉漉的淚痕在溫軟的唇下洇幹,他慢慢地低下頭,他的唇很燙,佳期覺得像是烙鐵,而自己是冰,每一分熱,都會讓自己融化一分,仿佛有水滴,泠泠地落響在暗夜裡,試探又遲疑。他重新擁抱她,深深地,用力地,兩人只顧著唇舌糾纏,這個吻那樣深切而長久,帶著甘冽的煙草氣息,他身上的藥水味道,她身上的溫軟芳香,一寸一寸將兩人點燃。仿佛煙花盛開,明明知道會是化為灰燼,卻盡力燃燒盡力絢爛,盛開出最美最耀眼的火光。

  她終於用力推開他,他的眼中還有迷亂的茫然,胸口在劇烈起伏,似乎還想要再次擁她入懷。

  她用手抵住他,小聲說:「護士來了。」

  護士早就來了,端著血壓計與藥杯,年輕的臉龐上全是窘意:「我過會兒再來。」轉身幾乎是逃之夭夭。

  佳期也窘得厲害,連忙關上門,沉默了片刻,他終於笑起來,先是無聲微笑,然後笑出聲,最後放聲大笑。

  她又惱又窘:「你還笑!」

  他只是笑:「哎,把餛飩拿來我吃,我餓了。」

  佳期說:「全灑了,都怪你。」

  他十分好脾氣地承認:「都怪我。」出其不意,又在她唇上輕啄了一下,忍不住,又吻下去。佳期推開他,說:「你怎麼沒完沒了了?」

  他喃喃說:「我好餓,要不我們出去吃東西?」

  佳期不理他:「都半夜了,你該睡覺了,還是病人呢,我也得回去了。」

  「我餓了一定睡不著,我們出去吃宵夜。」

  他不講理起來就像是個小孩子,非得要到那塊糖不可。

  最後兩個人終於還是溜出去了,躡手躡腳,走過護士站的時候,幾乎是慢動作,活像是做賊。

  那位的士司機竟然還在等她,把車停在車道邊,自己在車裡打盹,佳期覺得十分感動,的哥卻呵呵直笑:「沒事沒事,反正這下半夜了,也沒別的生意。」從後視鏡裡望了阮正東一眼,說:「喲,原來是忘了這麼重要的東西,怪不得回去找了這麼久。」

  佳期哧地一笑,覺得這城市的計程車司機都是名不虛傳的好口才。

  去吃麻辣燙和燒烤,下半夜的小店只有寥寥幾個人,阮正東從沒來過這種地方,只顧打量油膩膩的桌子。桌子中間挖了一個圓洞,嵌進的盆子裡嘟嘟煮著成串成串面目可疑的東西,乍看上去有海帶豆皮之類,還有的像是什麼肉串。一桌上圍坐著三四個學生模樣的人,大冷天的還喝著啤酒,劃拳吆喝,自有他們的快活。另一桌上是一對情侶,很年輕,都沒有二十歲。女的也許是哪個酒吧的招待,剛下了班臉上還有濃妝沒有卸,幽藍的眼影塗滿眼圈,一笑卻顯出孩子般的稚氣,跟男朋友吃著羊肉串,男朋友體貼地替她攪涼滾燙的八寶粥,再放到她面前去。兩個人咕咕噥噥地講話,時不時笑得前俯後仰。

  炭火架拿上來嗞嗞響著,一股香氣膻氣煙火氣,羊肉串的油滴在炭火上,冒出嗆人的煙,佳期又點了臭豆腐,阮正東狐疑:「這種地方吃這種東西會不會拉肚子?」

  佳期極力安慰他:「我吃過很多次了,一定沒事,你試一試,保證比魚翅好吃。」

  臭豆腐烤上來後,阮正東微微皺著眉,一副敬而遠之的表情。佳期也不勉強他,只是自己大快朵頤。他看她吃得津津有味,終於忍不住:「你吃完這個,甭想再親我。」

  因為辣,她直吸氣,喝了一大口果汁才白他一眼:「誰想要親你了?」

  他湊近她,笑得很壞:「我想要親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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