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匪我思存 > 佳期如夢 | 上頁 下頁 |
三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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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佳期想了又想,最後還是決定給阮正東發一條短信。 「好好養病。」 四個字,用拼音,一點一點,拼得極慢,最後一個病字有沒有鼻音,她拿不太准,南方人多少會有這樣的尷尬。正遲疑的時候,手機螢幕突然閃亮,號碼十分陌生,她原以為是哪位元客戶,誰知竟然是孟和平。 他問:「有時間嗎?」然後稍作停頓,「能不能出來見面?」 佳期覺得膝蓋發軟,因為沒有睡好,整個人渾身軟綿綿的,仿佛是在發燒,可還是答應了。 她下班比較遲,手裡一點零碎的事情仿佛永遠也做不完,周靜安臨走前就問:「你怎麼磨磨蹭蹭,還不下班?」一句話說得她有點發怔,也許她下意識是想逃避,遲得一刻是一刻——其實並沒有什麼好怕的,他與她,早就應該是路人。 走出大樓看見孟和平的車時,她反而鎮定了,他來找她,或許並沒有其他的事情。 孟和平開車帶她去一家新開的潮州菜館,明爐燒響螺吃口十分清爽,青梅醬滋味地道,鴛鴦膏蟹更是色香味美。點的菜太多,一大桌子,只有他們兩個人。從前他並不是這個樣子,從前她炒一碟青菜他都能吃得津津有味——這麼多年,許多事情早就變了吧。 佳期沒有胃口,對著一桌精美菜肴只是食不知味,象骨筷子上鏤雕著精美的圖案,筷頭還系有細銀鏈子,仿佛舊式人家的筷子,有一種家常的奢華與馨軟。銀鏈在掌心搖動簌簌有聲,像是秋天裡的一點急雨,清薄涼寒。 「佳期,」他倒似若有所思的樣子,終於把餐巾撂開,卻只問,「你怎麼不吃菜?」 她費了很大的力氣,才能保持臉上的微笑:「我減肥。」索性放下筷子,「有什麼話,你說吧。」 他反倒有點發怔,過了一會兒才說:「我跟阮江西訂婚了。」 一個字一個字溜進耳朵裡,佳期有些吃力地將這些字拼起來成句子,腦中仿佛有短暫的空白,翻來覆去想了兩遍,才明白過來。 她緩緩微笑,說了句 「恭喜」,隨手就舀了一勺碧綠碧綠的護國菜,剛剛入口才知道,這看起來沒有一絲熱氣的羹湯,竟然奇燙無比,燙得人喉頭發緊,幾乎連眼淚都要燙出來了。 幸好手邊杯子裡有冰水,她默默地飲啜,很冷,冰涼一線入腹,已經覺得胃在隱隱作痛。 「東子的情況很不好,」他慢慢地說,「所以江西希望可以儘快結婚。」 她手袋裡的電話在響,她說了聲 「對不起」,從手袋裡翻出來手機,一閃一閃的螢幕:「阮正東來電是否接聽?」 她有點恍惚地看著那行字:「阮正東來電是否接聽?」 最後她還是接了,向孟和平說了對不起,然後起身離開餐桌,到走廊裡去聽。 走廊裡空無一人,電話裡阮正東起初有點遲疑,叫了一聲「佳期」,她倒是跟從前一樣,信口就問他:「喲,是你啊,今天見到漂亮小護士沒有?」東扯西拉淨講些旁的事情。於是阮正東似乎也放鬆下來,順勢講旁的事,他向來是這樣無所事事,從沒有一句正經。佳期隔很久才嗯一聲,表明自己在聽。她一直走來走去,一趟一趟,兩側都是無數包間的門,磨砂玻璃透出門後的一點光暈,還有隱約的笑聲與歌聲。熱鬧極了的餐館,偶爾有侍者端著盤子從她身側經過,面目清俊的制服男子,側著身子避讓著她,手中盤內菜肴有誘人的香氣……佳期突然覺得餓,有想要立刻大吃一頓的衝動。只聽著阮正東在電話裡胡扯——走廊裡貼著銀灰色的牆紙,牆紙上頭印著一朵一朵小小的花,被燈光一映,每一瓣銀色的花瓣都似凸出來,佳期拿手指去摸索著,才知道其實是平的。她摸索著那些花兒,小小的一瓣一瓣,銀灰底子銀色花,她認了半晌,才認出那是玫瑰,一朵一朵,挨挨擠擠,開在牆上。她又一時疑心,倒覺得那天半夜,自己不曾接過阮正東的電話,他也不曾說過那句話,什麼都不曾發生過——可是她最後終於打斷了他,問:「晚上想吃什麼?」 阮正東怔了一下。 她接著說下去:「我過會兒就去醫院,給你帶點宵夜吧,你想吃什麼?」 他並沒有回答,只是問:「你是在家嗎?」 她說:「是啊,在家呢,要不我給你做點餛飩。」 他靜默了良久,才說:「我要吃薺菜餡的。」 佳期終於笑起來,只說:「這個季節,我上哪兒去變薺菜給你包餛飩?」 他立刻好脾氣地答:「那白菜餡的也行。」 佳期說:「你傻啊,哪有白菜餡的餛飩,只有白菜餡的餃子。」 他遲疑了一下:「佳期?」 「嗯?」 「你在哭?」 她說:「沒有啊。」這才覺察到冰涼的眼淚早就落在手背上,一顆一顆晶瑩透亮,原來自己真的是在哭,舉手一拭,結果眼淚湧出來得更快,她也不知道為什麼,只是覺得很難過,無論如何就是忍不住那眼淚,索性蹲下來,只是默默無聲。 他問:「你怎麼了?」 「我沒事啊。」佳期吸了口氣,「我等會兒就過去。」 匆匆關上電話,到洗手間補了妝才走回包間去,孟和平正在抽煙。包間裡燈光晦暗,淡白的煙霧圍繞著他,看不清他的臉。 她慢慢地走近,像是怕驚動什麼。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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