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匪我思存 > 寂寞空庭春欲晚 | 上頁 下頁 |
六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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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九功行事最是俐落,立刻命傳了太醫院當值的李太醫進來,李太醫掰開了糕餡子,細細的拿手指碾開,又聞了氣味,細細的嘗了味道,知道茲事體大,不敢隱瞞,對梁九功道:「諳達,依下官看,這桃仁裡頭似攙了一味中藥紅花,到底是與不是,還要待下官與同事公議。」梁九功道:「李大人,這紅花是味什麼藥?」李太醫道:「紅花別名草紅、刺紅花、杜紅花、金紅花,如果紅花配桃仁,破血祛瘀之力更甚,通經散瘀而止痛,治婦人各種淤血病症,經閉,癥瘕,難產,死胎,產後惡露不行,民間亦有用此方墮胎的。」梁九功倒吸了一口涼氣,立刻命人連盒子帶糕一塊兒封了。一面親自去回稟皇帝,一面打發人去回稟佟貴妃,佟貴妃正在病中,聽說出了這樣的事情,大是震驚,立刻命安嬪打發人將送糕的宮女曉晴看管起來。 皇帝自然震怒非常:「前明宮中穢亂,故此等事層出不窮,本朝自入關以來宮闈清嚴,簡直是聞所未聞。此事朕聽著就覺得髒了朕的耳朵,你告訴佟貴妃,叫她依律處置。不管是誰的指使,得都替朕查得清楚,朕絕不容六宮之中有此等陰毒之人。」梁九功便親自去回稟了佟貴妃。 偏生這幾日佟貴妃犯了舊疾,一直在吃藥調養,只得將此事依舊交待安嬪去辦。安嬪不忿畫珠已久,聽到這樣的事情,哪有不雷厲風行的,立時帶了人去延禧宮。 未至垂花門口,已經瞧見畫珠領著闔宮的宮女太監站在宮門之外,安嬪笑吟吟道:「喲,好容易得空來陪妹妹說幾句,倒勞貴人妹妹出來接我,真是不敢當,不敢當。」畫珠冷笑一聲,道:「原來姐姐是來陪我說話的,我瞧這陣仗,還以為姐姐是率人來拿我的。」安嬪笑道:「妹妹又沒做虧心事,怎麼會以為我是來拿人的?」畫珠道:「才剛打發兩個人來,二話不說,綁了我的宮女就走,我倒要問問你,皇上是不是有旨意,要褫奪我的貴人位份,或者是乾脆三尺白綾子賜我一個了斷?」 安嬪心裡一動,笑道:「妹妹猜得不錯,萬歲爺有旨意。」便面南站了,道:「傳萬歲爺口諭。」畫珠怔了一怔,只得由宮女攙扶著,面北跪了下來,安嬪慢條斯理的道:「萬歲爺說,叫甯貴人明白回話,欽此。」畫珠只得忍氣吞聲,磕頭謝恩。安嬪道:「妹妹不必氣惱,姐姐只是奉了旨意,來問妹妹幾句話,妹妹只要老實答了,萬歲爺自有明鑒。」畫珠冷笑道:「我老實答了,你們肯信麼?」安嬪微微一笑,道:「我肯不肯信都不要緊,只要萬歲爺肯信妹妹就成。」畫珠聽了此句,忽然怔怔地流下淚來,安嬪道:「站在這裡像是什麼樣子呢,還請妹妹進去說話吧。」畫珠拭一拭眼淚,仿佛一下子鎮定下來,挺直了身子,神色自若的扶著宮女轉身進到宮中去。 待進了殿中,安嬪居中坐了,便道:「請問甯貴人,今兒晌午是不是打發宮女曉晴送給良貴人一盤桃仁餡的山藥糕?」畫珠道:「是又怎麼樣?」安嬪微微一笑,道:「那再請問甯貴人,那山藥糕的餡裡,除了桃仁,甯貴人還叫人擱上了什麼好東西?」畫珠連聲冷笑:「我道是什麼潑天大禍,原來是為了那盤山藥糕。不過是我廚房裡新做了一些,想起她原先愛吃這個,打發人送了她一盤。不獨送了她,還送了佟貴妃、端嬪、德嬪、榮嬪,難道說我這糕裡頭倒擱了毒藥不成?」 安嬪笑道:「太醫可沒說裡頭擱了毒藥,太醫只說,裡頭擱的是墮胎藥。」 畫珠聽了此話,宛若半空裡一個焦雷,好半晌說不出話來,末了方才喃喃道:「原來如此……」抬起頭來,厲聲道:「不是我做的,我並不知情。」安嬪坐在那裡,翹起水蔥似的手指,打量尾指上套的金護甲上嵌著殷紅如血的珊瑚珠子,閑閑地道:「妹妹此時當然要說不知情了,換作是我,也要推個一乾二淨啊,這可是抄家滅族的大禍。」畫珠連連冷笑,道:「你想要落井下石,坐實了我這罪名,沒這麼容易。皇上英明睿智,斷不會被你們蒙蔽了去。」安嬪抽出肋下的絹子,拭一拭鼻翼上擦的粉,說道:「知道皇上往日裡待你好,可惜這回連皇上也不能徇情私饒了你。」起身吩咐左右道:「好生侍候甯貴人,貴人還懷著皇上的血脈呢,若有個閃失,你們可擔當不起。」 那些宮女太監早已經跪了一地,安嬪便道:「這裡的人統統不留了,關到北五所去聽侯發落,我另外再派人來侍候貴人。從即日起,延禧宮不許人進出,更不許往外傳遞東西,一切再聽佟貴妃懿旨。」她說一句,延禧宮的首領太監便「嗻」一聲,最後她一離開延禧宮,便將宮女太監全部帶走,另外派了四名精奇嬤嬤來,名為侍候,實為監視,將畫珠軟禁起來。 安嬪去向佟貴妃覆命,到了景仁宮方知佟貴妃給太后請安去了,忙忙又趕過去。佟貴妃是先往慈甯宮太皇太后處去了,方才轉過來,故而安嬪至太后宮外,遠遠只見數人簇擁著一乘輿轎過來,正是佟貴妃的輿轎,忙親自上前侍候佟貴妃下了輿轎,早有人打起簾子,佟貴妃知太后無事喜在暖閣裡歪著,所以扶著宮女,緩步進了暖閣,果見太後坐在炕上,嗒嗒的吸著水煙。她與安嬪請下安去,太后歎了一口氣,說:「起來吧。」她謝恩未畢,已經忍不住連聲咳嗽,太后忙命人賜坐,卻並不理睬安嬪,安嬪只得站著侍候。佟貴妃明知太后叫自己過來是何緣由,待咳喘著緩過氣來,道:「因連日身上不好,沒有掙扎著過來給皇額娘請安,還請皇額娘見諒。」 太后撂下煙袋,自有宮女奉上茶來,太后卻沒有接,只微微皺著眉說:「我都知道,你一直三災八難的,後宮裡的事又多,額娘知道你是有心無力。」頓了一頓,問:「畫珠的事,究竟是怎麼回事?」 佟貴妃見她問及,只得道:「此事是安妹妹處置,我也只知是甯貴人身邊的宮女,已經認了罪。」太后見她並不知道首尾,只得轉臉對安嬪道:「聽說甯貴人叫你給關起來了,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安嬪便將事情首尾原原本本講了一遍,太后聽說李太醫說糕點餡子裡竟夾著墮胎藥,只覺得太陽穴突突亂跳,半晌說不出話來。 安嬪道:「這等陰狠惡毒的行事,歷來為太皇太后和太后所厭棄。甯貴人素蒙聖眷,沒想到竟敢謀算皇嗣,實實是罪大惡極。臣妾不敢擅專,奉了貴妃的懿旨,與榮嬪、德嬪、宜嬪、端嬪幾位姐姐商議後,才命人將她暫時看管起來。如何處置,正要請太后示下。」 暖閣中極靜,只聽銅漏滴下,泠泠的一聲。佟貴妃坐在太后近前,只聽她呼吸急促,兩眼直勾勾的盯著自己,忙道:「皇額娘別生氣,您身子骨要緊。」安嬪也道:「太后不必為了這樣忘恩負義的小人,氣壞了自個兒的身子。」 太后久久不說話,最後才問:「你們打算如何處置?」 安嬪道:「事關重大,還要請太后示下。不過祖宗家法……」稍稍一頓,道:「是留不得的。是否株連親族,就看太后的恩典了。」謀害皇嗣,乃十惡不赦之大罪,以律例當處以極刑,並株連九族。太后只覺煩躁莫名,道:「人命關天,你口口聲聲說她謀害皇嗣,難道畫珠肚子裡的不是皇上的血脈?」 佟貴妃聽說要人性命,心下早就惴惴不安,亦道:「皇額娘說的是,事關重大,總得等皇上決斷,請了聖旨才好發落。」 安嬪不由抿嘴一笑,道:「雖然甯貴人現在身懷有孕,可她半分也不替肚子裡的孩子積德,竟敢謀害皇嗣,十惡不赦,料想皇上亦只能依著祖宗家法處置。」 太后冷冷道:「皇帝素來愛重甯貴人,等弄清了來龍去脈,你們再講祖宗家法也不遲。」 安嬪道:「皇上素來處事嚴明,從不挾私偏袒。依臣妾愚見,妄測聖意必也遵祖宗家法行事。」話音方落,只聽「砰」一聲,卻是太后將手中的茶碗重重撂在炕桌上。唬得佟貴妃連忙站起來了,英嬤嬤忙道:「太后,甯貴人有負皇恩,著實可惡,您別氣壞了身子。」太后被她這麼一提醒,才緩緩道:「總之此事等皇帝決斷吧。」 佟貴妃恭聲應「是」,她是副後身份,位份最高,雖在病中,但六宮事務名義上仍是她署理,她既然遵懿旨,安嬪只得緘然。 皇帝這日在慈甯宮用過晚膳,方去向太后請安。方至宮門,英嬤嬤已經率人迎出來,她是積年的老嬤嬤,見駕只請了個雙安,悄聲道:「萬歲爺,太后一直說心口痛,這會子歪著呢。」 皇帝遲疑了一下,說:「那我明兒再來給太后請安。」只聽暖閣裡太后的聲音問:「是皇帝在外頭?快進來。」皇帝便答道:「是兒子。」進了暖閣,只見太后斜倚在大迎枕上,臉上倒並無病容,見著他,含笑問:「你來了。」皇帝倒規規矩矩行了請安禮,太后命人賜了坐,皇帝道:「太后聖躬違合,兒子這就命人去傳太醫。」太后道:「不過是身上有些不耐煩,歪一會子也就好了。有樁事情,我想想就生氣——那可是你心愛的人。」 皇帝聽她說自己心愛的人,心中不由微微一跳,賠笑道:「皇額娘,六宮之中,兒子向來一視同仁,自覺並無偏袒。」太后不覺略帶失望之色,道:「連你也這麼說?那畫珠這孩子是沒得救了?」 皇帝聽她提到畫珠,才知道是自己想錯了,一顆心不由頓時放下了。旋即道:「甯貴人的事,兒子還在命人追查,待查得清楚,再向太后回奏。」皇帝行事素來敏捷乾脆,從太后宮中出來後即起駕去景仁宮。佟貴妃病得甚重,勉強出來接駕。皇帝見她弱不禁風,心下可憐。說:「你還是歪著吧,別強撐著立規矩了。」佟貴妃謝了恩,終究只是半倚半坐,皇帝與她說了些閒話,倒是佟貴妃忍不住,道:「甯貴人之事如何處置,還請皇上示下。」稍一遲疑,又說:「太后的意思,甯貴人素得皇上愛重……」 皇帝道:「國有國法,家有家規,這六宮之中,你們哪一個人朕不愛重?」語氣一轉:「只是朕覺得此事蹊蹺,朕自問待她不薄,她不應有怨懟之心,且明知事發之後,她脫不了干係,如何還要做這樣的蠢事。」佟貴妃素知皇帝心思縝密,必會起疑心,當下便道:「臣妾也是如此想,皇上待寧貴人情深義重,她竟然罔顧天恩,行此大逆不道之事,著實令人費解。」皇帝說:「那個送糕的宮女,你再命人細細審問明白。」 佟貴妃怕皇帝見疑,當下便命人去傳了宮女曉晴來,語氣嚴厲的吩咐身邊的嬤嬤:「此事關係重大,你們仔細拷問,她若有半點含糊,就傳杖。你們要不替我問個明白,也不必來見我了。」她素來待下人寬和,這樣厲言警告是未曾有過的事,嬤嬤們皆悚然驚畏,連聲應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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