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匪我思存 > 東宮 | 上頁 下頁
六二


  裴照低聲道:「太子妃,太子殿下有令殲滅刺客,請恕末將不能從命。」

  我抓住他的手臂:「他不是刺客,而且他抱著的人是阿渡,阿渡也不是刺客。快快叫他們停下!」

  裴照臉色甚是為難,可是一點一點,將手臂從我的指間抽了出來。我氣得大罵:「就算顧劍曾經行刺皇帝,又沒有傷到陛下一根頭髮。再說你們要抓顧劍就去抓他,阿渡是無辜的,快快令他們停下!」

  裴照聲音低微,說道:「殿下有令,一旦刺客現身,無論如何立時將他殲滅於亂箭之下,絕不能令其逃脫。請太子妃恕罪,末將不能從命。」

  我大怒,說道:「那要是我呢?若是顧劍抓著我,你們也放亂箭將我和他一起射死麼?」

  裴照抬起眼睛來看著我,他眸子幽暗,遠處流矢的火光映在他的眼睛裡,像是一朵一朵燃起的消消火花,可是轉瞬即逝。我說道:「快命令他們停下,不然我就跳下去跟他們死在一起。」

  裴照忽然手一伸,說道:「末將失禮!」我只覺得穴位上一麻,足一軟就坐倒在那裡,四肢僵直再也不能動彈分毫,他竟然點了我的穴,令我動彈不得。

  我破口大駡,裴照竟不理會,回頭呼:「起!」

  殿宇頂上三千輕甲鏗然起身,呈半跪之姿,將手中的硬弓引得圓滿,箭矢指著底下火光圈中的兩人。

  我急得眼淚都流出來了,我尖聲大叫:「裴照!今日你若敢放箭,我一定殺了你!」

  裴照並不理我,回頭一喝一聲:「放!」

  我聽到哦啊紛亂的破空之聲,無數道箭從我頭頂飛過去,直直地落向火光圈中的人。顧劍騰空而起,想要硬闖出去,可是被密集的箭雨逼回去。我淚眼朦朧,看著鋪天蓋地的箭矢密不透風,顧劍白袍突然一揮,將阿渡放在了地上。他定是想獨自創出去,箭越來越密,到最後箭雨首尾相連,竟然連半分間隙都不透出來,將顧劍和阿渡的身影完全遮沒不見。我急怒攻心,不停地大罵,裴照似乎充耳不聞。到後來我哭起來,我從來沒有哭得這樣慘過,昏天暗地,我甚至哀求他不再放箭,可是裴照只是無動於衷。

  也不知過了多久,裴照終於叫了停,我淚光模糊,只看底下亂箭竟然堆成一座小山,連半分人形都看不到。第一排身著重甲的羽林郎沉重地後退一步,露出第二排的羽林郎,那些人手執長戈,將長戈探到箭山底下,然後齊心合力,將整座箭山幾乎掀翻開去。

  我看到顧劍的白袍,浸透了鮮血,幾乎已經染成了紅袍。

  我張大了嘴巴,卻哭不出聲來,大顆大顆的眼淚從我臉頰上滑下去,一直滑到我的嘴裡,又苦又澀。阿渡,我的阿渡。

  這三年來一直陪著我的阿渡,連國恨家仇抖沒有報,就陪著我萬里而來的阿渡,一直拿命護著我的阿渡……我竟然毫無辦法,眼睜睜看著她被亂箭射死。

  不知道什麼時候裴照將我從殿上放下來,他解開我的穴道,我奪過他手中的劍指著他。他看著我,靜靜地道:「太子妃,你要殺便殺吧,君命難違,末將不能不從!」

  我跌跌撞撞地走到包圍圈外,那些人阻在中間不讓我過去,我看著裴照,他揮了揮手,那些羽林郎就讓開了一條縫隙。

  阿渡臉上以上全是鮮血,我放聲大哭,眼淚紛紛落在她的臉上,她的身子還是暖的,我伸手在她身上摸索,只想知道她傷在何處,還能不能醫治。她身上奇跡般沒有中箭,只是腿上中了好幾箭,我一邊哭一邊叫著她的名字,她的眼珠竟然動了動。

  我又驚又喜,帶著哭腔連聲喚著她的名字。她終於睜開眼來,可是她說不了話。最後只是拼盡全力,指著一旁的顧劍,我不懂她是什麼意思,可是她的眼睛望著顧劍,死死攥著我的衣襟。

  「你要我過去看他?」我終於猜到了她的意思,她微微點了點頭。

  我不知道阿渡究竟是何意,可是她現在這樣奄奄一息,她要我做的事,我一定是會做的。

  我走到顧劍身邊,他眼睛半睜著,竟然還沒有死。

  我十分吃驚,他眼神微微閃動,顯然認出了我,他背上不知插了有幾十幾百支箭,密密麻麻得像是刺蝟一般,竟無一寸完好的肌膚。我心下甚是難過,他曾經一次又一次地救過我。在天亙山中是他救了我,适才亂箭之中,也是他救了我,我蹲了下來,叫了一聲他的名字。

  我並不知道李承鄞在此設下圈套埋伏,是我連累他。

  他嘴角翕動,我湊過去了一些,裴照上前來想要攔阻我:「娘娘,小心刺客暴起傷人。」我怒道:「他都已經這樣了,難道還能暴起傷人?」

  我湊近了顧劍的唇邊,他竟然喃喃地說:「阿渡……怎樣……」

  我萬萬沒料到他竟然記掛著阿渡,我說:「她沒事,就是受了傷。」

  他嘴角動了動,竟然似一個笑意。

  他受的傷全在背上,而阿渡的箭傷全在腿上,要害處竟然半分箭傷都沒有。我忽然不知怎麼地猜到了:「你將她藏在你自己身下?」

  他並沒有回答我.只是瞧著我,癡癡地瞧著我。

  我忽然覺得心中一動,他救了阿渡。本來他走得脫,明明他已經將阿渡放下了,只要他撇下阿渡,說不定能硬闖出去。可是他不肯,硬拿自己的命救了阿渡。他為什麼要救阿渡?我幾乎是明知故問:「你為什麼要救阿渡……」

  「她……她要是……」他的聲音輕微,像是隨時會被夜風吹走,我不得不湊得更近些。只聽他喃喃地說:「你會……會傷心死……」

  我心中大慟,他卻似乎仍舊在笑:「我可……可不能……讓你再傷心了……」

  我說:「你怎麼這麼傻啊,我又不喜歡你……你怎麼這麼傻啊……」

  他直直地瞧著我:「是我……對不住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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