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匪我思存 > 東宮 | 上頁 下頁 |
三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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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從小到大都壯得像小馬駒似的,只在來到上京後才病過一次,叫我裝病,我可怎麼也裝不出來。 李承鄞叫我裝暈過去,我也裝不出來,我往那兒一倒就忍不住想笑,後來李承鄞急了,說:「你不裝我裝!」他裝起來可真像,往床上一倒,就直挺挺的一動不動了。我沖到窗前大叫:「快來人啊!太子殿下暈過去了!快來人啊……」我叫了好幾聲之後,殿門終於被打開了,好多人一湧而入,內官急急的去傳御醫,這下子連太皇太后都驚動了。 御醫診脈診了半晌,最後的結論是李承鄞的脈象虛浮,中氣不足。 餓了兩頓沒吃,當然中氣不足。不過太皇太后可不這樣想,她以為李承鄞是累壞了,所以即使她為老不尊,也不好意思再關著我們了。 我被送回了東宮,李承鄞可沒這樣的好運氣,他繼續入齋宮去了,因為明日就要祭天。我雖然回到東宮,但也徹底的忙碌起來,陛下並沒有將元辰大典交給高貴妃,而是由我暫代主持。 過年很忙,很累,一點兒也不好玩。 我最擔心的是元辰大典,雖然有永娘和高貴妃協助我,但這套繁文縟節,還是花費了我諾多功夫才背下來,而且接踵而來的,還有不少賜宴和典禮。 每天晚上我都累得在卸妝的時候就能睡著,然後每天早晨天還沒有亮,就又被永娘帶人從床上拖起來梳妝。以前有皇后在,我還不覺得,現在可苦的我呱呱叫了。我得見天數認識或者不認識的人,接受他們的朝拜,吃一些食不知味的飯,每一巡酒都有女官唱名,說吉祥話,看無聊的歌舞,聽那些內外命婦嘰嘰喳喳的說話。 宴樂中唯一好玩的是破五那日,這天民間所有的新婦就要歸甯,而皇室則要宴請所有的公主。主桌上是我的兩位姑奶奶,就是皇帝陛下的姑姑,然後次桌上是幾位長公主,那些是李承鄞的姑姑。被稱為大長公主的平南公主領頭向我敬酒,因為我是太子妃,雖然是晚輩,但目前沒有皇后,我可算作是皇室的女主人。 我飲了酒,永娘親自去攙扶起平南公主,我想起來,平南長公主是裴照的母親。 裴照跟她長得一點兒也不像。 我下意識開始尋找珞熙公主,從前我真沒有留意過她,畢竟皇室的公主很多,我與她們並不經常見面,好多公主在我眼裡都是一個樣子,就是穿著翟衣的女人。這次因為裴照的緣故,我很仔細的留意了珞熙公主,她長得挺漂亮的,姿態優雅,倒與平南長公主像是母女二人。在席間按皇家的舊例,要聯詩作賦。永娘早請好了槍手,替我做了三首《太平樂》,我依葫蘆畫瓢背誦出來就行了。珞熙公主做了一首清平調,裡面有好幾個字我都不認識,更甭想整首詩的意思了。所有人都誇我做的詩最好,珞熙公主則次之,我想珞熙公主應該是男人們喜歡的妻子吧,金枝玉葉,性格溫和,多才多藝,跟裴照真相配啊。 我覺得這個年過得一點兒也不開心,也許是因為太累,我一連多日沒有見著李承鄞,聽說他和趙良娣又和好了,兩個人好像跟蜜裡調油似的。我覺得意興闌珊,反正整個正月裡,唯一能教我盼望的就是正月十五的上元節。 我最喜歡上京的,也就是它的上元節。 十裡燈華,九重城闕,八方煙花,七星寶塔,六坊不禁,五寺鳴鐘,四門高啟,三山同樂,雙往雙歸,一派太平:講的就是上京的上元節。離上元節還有好幾天,城中各坊就會忙著張滿彩燈,連十裡朱雀大街也不例外,那些燈可奇巧了,三步一景,五步一換,飛禽走獸,人物山水,從大到小,各色各樣,堆山填海,眼花繚亂,稱得上是巧奪天工。而且那晚上京不禁焰火,特別是在七星寶塔,因為是磚塔,地勢又高,所以總有最出名的煙火作坊,在七星塔上輪流放煙花,稱為「鬥花」,鬥花的時候,半個上京城裡幾乎都能看見,最是璀璨奪目。而在這一夜,居於上六坊的公卿人家也不禁女眷遊冶,那一晚闔城女子幾乎傾城而出,看燈兼看看燈人。然後五福寺鳴太平鐘,上京城的正南、正北、正東、正西城門大啟,不禁出入,便於鄉民入城觀燈。而三尹山則是求紅線的地方,傳說三尹山上的道觀是姻緣祠,凡是單身男女,在上元日去求紅線,沒有不靈驗的。雙往雙歸則是上京舊俗,如果女子已經嫁了人,這日定要與夫婿一同看燈,以祈新歲和和美美,至於還沒有成親卻有了意中人的,更不用說啦,這日便是私密幽會,也是禮法允許的。 去年上元節的時候,我跟阿渡去三尹山看燈,連鞋子都被擠掉了。據說那天晚上被擠掉的鞋子有好幾千雙,後來清掃三尹山的道公們收拾這些鞋子捐給貧人,裝了整整幾大車才拉走。 我早拿定主意今年要在靴子上綁上牛皮細繩,以免被人踩掉,這樣的潑天熱鬧,我當然一定要去湊啦! 正月十四的時候賜宴覲見什麼的亂七八糟的事終於告一段落,我也可以躲躲懶,在東宮睡上一個囫圇覺,留足了精神好過上元節。可是睡得正香的時候,永娘偏又將我叫起來。 我困得東倒西歪,打著哈欠問她:「又出什麼事了?」 「緒寶林的床底下搜出一個桃木符,據說是巫蠱之物,上頭有趙良娣的生辰八字,現在趙良娣已經拿住了緒寶林,就候在殿外,要請太子妃發落。」我又累又困又氣:「多大點事啊,一個木牌牌也值得大驚小怪麼,這年都還沒過完呢!緒寶林不會這麼笨吧,再說刻個木牌牌就能咒死趙良娣了?趙良娣這不還活得好好的!」永娘正了正臉色,告訴我說:「巫蠱為我朝禁忌,太子妃也許不知道,十年前陳征就是因為擅弄巫蠱,怨咒聖上,而被貶賜死,並抄滅滿門。我朝開國之初,廢吳後也是因為巫蠱許妃,被廢為庶人,連她生的兒子都不許封王……」我覺得頭痛,我最怕永娘給我講幾百年前的事,於是我順從地爬起來,讓宮人替我換上衣裳,匆忙梳洗。永娘道:「緒寶林巫蠱之事甚是蹊蹺,太子妃千萬要小心留意,不要中了圈套。」我很乾脆地問她:「你覺得我應該怎麼辦?」永娘道:「太子妃本來可以推脫,交給皇后聖裁,只是現在中宮空虛,又正值過節,不宜言此不吉之事。奴婢竊以為,太子妃不妨交給太子殿下裁決。」我不作聲,我想這事如果交給李承鄞的話,緒寶林一定會被定罪。 趙良娣是李承鄞的心尖子眼珠子,不問青紅皂白,他肯定會大怒,然後緒寶林就要倒大黴了。緒寶林那麼可憐,李承鄞又不喜歡她,上次去宮裡看她,她就只會哭,這次出了這樣的事,她一定是百口莫辯。我想了又想,只覺得不忍心。 永娘看我不說話,又道:「娘娘,這是一潭濁水,娘娘宜獨善其身。」我大聲道:「什麼獨善其身,叫我不管緒寶林,把她交給李承鄞去處理,我可辦不到!」永娘還想要勸我,我整了整衣服,說道:「傳趙良娣和緒寶林進來。」每當我擺出太子妃的派頭,永娘總是無可奈何,永娘記得牢牢的宮規,還有幾十年的教養,總讓她不能不對我恭聲應諾。 趙良娣見了我,還是挺恭敬,按照規矩行了大禮,我挺客氣地讓永娘把她攙扶起來,然後請她坐下。 緒寶林還跪在地上,臉頰紅紅的,眼睛也紅紅的,像是剛剛哭過。 我問左右:「怎麼不扶緒寶林起來?」宮人們不敢不聽我的話,連忙將緒寶林也扶起來。我開始瞎扯:「今天天氣真不錯……兩位妹妹是來給我拜年的麼?」一句話就讓趙良娣的臉紅了又白,白了又紅。 本來按照東宮的規矩,她們應該在新年元日便著鞠衣來給我叩首行禮,但這三年來李承鄞怕我對趙良娣不利,從來不讓她單獨到我住的地方來,所以此禮就廢止了。因此我一說這話,趙良娣就以為我是在諷刺她。其實那天我在宮裡忙著元辰大典,直到夜深才回到東宮,哪裡有功夫鬧騰這些虛文,便是緒寶林也沒有來給我叩首。 我可沒想到這麼一層,還是事後永娘悄悄告訴我的。我當時就覺得趙良娣的臉色有點兒不好看了,還以為她是因為我對緒寶林很客氣的緣故,所以我安撫了緒寶林幾句,就把那塊木牌要過來看。 因為是不潔之物,所以那木牌被放在一隻託盤裡,由宮人捧呈著,永娘不讓我伸手去拿它。我看到上頭刻著所謂的生辰八字,也瞧不出旁的端倪來。我想起了一個問題:「怎麼會突然想起來去搜緒寶林的床下呢?」我這麼一問,趙良娣的臉色忽然又難看起來。 原來趙良娣養的一隻猧兒走失不見了,宮人四處尋找,有人看見說是進了緒寶林住的院子,於是趙良娣的人便進去索要。偏偏緒寶林說沒看見什麼猧兒,趙良娣手底下的人如何服氣,吵嚷起來,四處尋找,沒想到猧兒沒找著,倒找著了巫蠱之物。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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