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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二


  「是啊,你為什麼要擔心?」皇帝淡淡地道,「總不過是害怕鄞兒知道,他的親生母親,當年的淑妃……到底是怎麼死的吧。」

  皇后臉色如灰,終於軟倒在那裡。

  皇帝說道:「其實你還是太過急切了,再等二十年又何妨?等到朕死了,鄞兒登基,要立趙良娣為後,勢必會與西涼翻臉,到時候他若與西涼動武,贏了,我朝與西涼從此世世代代交惡,只怕這仗得一直打下去,禍延兩國不已,總有民怨沸騰的那一日;輸了,你正好借此大做文章,廢掉他另立新帝也未可知。這一招棋,只怕你在勸朕讓鄞兒與西涼和親的時候,就已經想到了吧。你到底為什麼突然性急起來?難道是因為太子和太子妃突然琴瑟和鳴,這一對小兒女相好了,大出你的算計之外?」

  皇后喃喃道:「臣妾與陛下三十年夫婦,原來陛下心裡,將臣妾想得如此不堪。」

  「不是朕將你想得不堪,是你自己做得不堪。」皇帝冷冷地道,「因果報應,惡事做多了,總有破綻。你害死淑妃,朕可沒有冤枉你。你害得緒寶林小產,將趙良娣幽閉起來,朕可沒有問過你。總以為你你不過是自保,這些雕蟲小技,如果朕的兒子應付不了,也不配做儲君。如今你竟然喪心病狂,要謀害鄞兒,朕忍無可忍。虎毒還不食子,他雖然不是你親生兒子,但畢竟是你一手撫養長大,你怎麼忍心?」皇后終於落下淚來:「臣妾沒有……陛下縱然不肯信,臣妾真的沒有……臣妾絕沒有遣人來謀害鄞兒。」我心裡一陣陣發寒,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我不敢相信我聽到的一切。平常那樣高貴、那樣和藹的皇后,竟然會是心機如此深重的女人。

  皇帝道:「你做過的那些事,難道非要朕將人證物證全都翻出來,難道非要朕下旨讓掖庭令來審問你麼?你如果肯認罪,朕看在三十年夫妻之情,保全你一條性命。」皇后淚如雨下:「陛下,臣妾真的是冤枉的!臣妾冤枉!」皇帝冷冷地說道:「二十年前,你派人在淑妃的藥中下了巨毒烏餞子,那張包裹烏餞子的方子,現下還有一半,就擱在你中宮的第二格暗櫥中。你非要朕派人去搜出來,硬生生逼你將那烏餞子吞下去麼?」皇后聽到他最後一句話,終於全身一軟,就癱倒在地暈了過去。

  我只覺得今晚的一切都如同五雷轟頂一般,現在那些炸雷還在頭上轟轟烈烈地響著,一個接著一個,震得我目瞪口呆,整個人都要傻了。

  皇帝轉過臉來,對我招了招手。我小心地走過去,就跪在他的面前。他伸出手來,慢慢摸了摸我的發頂,對我說:「孩子,不要怕,有父皇在這裡,誰也不敢再傷害你。當初讓鄞兒娶你,其實也是我的意思,因為我知道你們西涼的女孩兒,待人最好,最真。」我並不害怕,因為他的手掌很暖,像是阿爹的手。而且其實他長得挺像李承鄞,我從來不怕李承鄞。

  皇帝對我說:「好好照顧鄞兒,他從小沒有母親,有人真心對他好,他會將心掏出來給你的。」不用他說,我也會好好照顧李承鄞。

  可是今天晚上的事情還是令我覺得害怕,我由衷地害怕。宮中的一切都那樣可怕,人心那樣複雜,就像皇后,我萬萬想不到是她害緒寶林的孩子沒有了,只因為想要嫁禍給趙良娣。人命在她們眼中真是輕賤,輕賤得比螞蟻還不如。還有李承鄞的生母淑妃,皇后為什麼要害死淑妃,是因為想要奪走淑妃的兒子麼?

  這一切太可怕了,讓我不寒而慄。

  李承鄞傷得非常重,一直到三天后他還昏迷不醒。我衣不解帶地守在他身邊。

  他傷口惡化,發著高燒,滴水不能進,連湯藥都是撬開牙關,一點點喂進去的。

  我想這次他可能真的活不了了。

  但我並沒有流眼淚。當初最危險的瞬間他一把推開了我,如果他活不了了,我陪著他去死就罷了。

  我們西涼的女孩兒,才不興成天哭哭啼啼,我已經哭過一場,便不會再哭了。

  李承鄞在昏迷之中,總是不斷地喃喃呼喚著什麼,我將耳朵湊近了聽,原來他叫的是「娘」,就像那次發燒一樣。

  我想起皇帝曾經說過的話,我心裡一陣陣地發軟,他真是個可憐的人,雖然貴為太子,可是從小就沒有見過自己的娘。而皇后又是這樣的心機深沉,李承鄞如果知道是她害死了自己的母親,心裡肯定會很難過很難過吧。

  很多御醫守著李承鄞。皇帝已經下詔廢黜皇后,朝野震動,可是詔書裡列舉了皇后的好多條罪狀,尤其現在李承鄞生死未卜,大臣們也不便說什麼。我聽宮娥們私下說,皇后的娘家極有權勢,正煽動了門下省的官員,準備不附署,反對廢黜皇后。我不懂朝廷裡的那些事,現在才知道原來當皇帝也不是想幹什麼就可以幹什麼。

  我上午守著李承鄞,下午便去看阿渡。

  阿渡身上有好些傷口,她還受了很嚴重的內傷,阿渡武功這樣高,那刺客還將她傷成這樣,一定是個絕世高手。因為傷口總要換藥,阿渡衣袋裡的東西也早都被取出來,擱在茶几之上。我看到我交給阿渡的許多東西,大部分是我隨手買的玩藝兒,比如做成小鳥狀的泥哨,或者是一朵紅絨花。都是我給阿渡的,她總是隨身帶著,怕我要用。

  我的阿渡,對我這麼好的阿渡,都是我連累了她。

  我看到那枚鳴鏑的時候,一個念頭浮上心頭,我拿起那枚鳴鏑,靜靜地走開。

  東宮所有人幾乎都集中在李承鄞寢殿那邊,花園裡冷冷清清,一個人都沒有。

  我將鳴鏑彈上半空,然後坐在那裡靜靜地等候。

  沒一會兒,似乎有一陣輕風拂過,顧劍無聲無息地就落在我的面前。

  他看到我的樣子,似乎吃了一驚,問我:「誰欺負你了?」我知道自己的樣子一定很難看,那天哭得太久,眼睛一直腫著,而且幾天幾夜沒有睡覺,臉色肯定好不到哪裡去。

  我很簡單地將事情對他說了一遍,顧劍沉默了片刻,問我:「你要我去殺皇后嗎?」我搖了搖頭。

  皇后害了太多人,她不應該再繼續活在這世上。但皇帝會審判她,即使不殺她,也會廢黜她,將她關在冷宮裡。對皇后這樣的人來說,這已經足夠了,比殺了她還令她覺得難過。

  我懇求他:「你能不能想辦法救救阿渡,她受了很重的內傷,一直沒有醒過來。」顧劍突然笑了笑:「真是有趣,你不求我去救你的丈夫,卻求我去救阿渡。到底你是不喜歡你的丈夫呢,還是你太喜歡阿渡?」

  「李承鄞受的是外傷,便是神仙也束手無策,熬不熬得過去,是他的命。可阿渡是因為我才去追刺客,她受的是內傷,我知道你有法子的。」顧劍陰沉著一張臉:「沒錯,我是有法子救她,但我憑什麼要救她?」我頓時氣結:「你曾經說過,如果我遇上任何危險,都可以找你,你卻不肯幫我!」顧劍說道:「是啊,可是我又沒答應你,幫你救別人。」

  「現在阿渡有性命之憂,阿渡的命,就是我的命。她為了我可以不要命,現在她受了重傷,就是我自己受了重傷,你如果不肯救她……」我把那柄金錯刀拔出來,橫在自己頸中,「我便死在你面前好了!」顧劍伸出兩根手指,輕輕在那柄金錯刀上一彈,我便拿捏不住,金錯刀「鐺」一聲就落在了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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