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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〇三


  聶宇晟愣了一下,才想明白司機是問自己到底是回聶家大宅,還是回他自己買的那公寓去。他說:「都不回,我約了人吃飯。」這才想起來自己還沒有打電話,於是給舒琴打了個電話,單刀直入的說:「下班沒有?我過來接你。」

  「怎麼啦?」舒琴覺得莫名其妙。

  「有點事跟你談。」

  舒琴也沒太當回事,她於是告訴他:「我還在公司,不過晚上我約了人吃飯呢。」

  「方便推掉嗎?」

  舒琴遲疑了一下,她約了盛方庭。這兩天盛方庭當成休假,每天睡到自然醒,白天去打網球游泳,晚上等她下班,就一起去吃飯。不過聶宇晟的口氣似乎十分緊急,他的性子她知道,普通的事他不會這樣著急的。她想了想說:「我推掉。」

  「好,我馬上過來接你。」

  舒琴打了個電話給盛方庭,說自己有急事不能回去跟他一起吃飯了,然後慢吞吞收拾東西。她本來是加班,把手頭的事理一理,看了看手錶,已經八點多了。

  路上有輕微的堵車,聶東遠挑選的司機從來可靠,技術好,沉默寡言,見聶宇晟坐在後座發呆,更是一聲不吭。聶宇晟其實腦子裡是一片亂的,下午的時候他看上去很鎮定,起碼在整個管理層眼中,小聶先生似乎胸有成竹,臨危不亂。其實到這個時候,他才覺得局勢比自己想像的要複雜得多。他習慣在安靜下來之後理清思路,就像習慣在手術結束後回想每一個步驟,有沒有出錯,有沒有紕漏,如果有,如何補救。

  塗高華管集團財務,聶宇晟跟他聊的時間最長也最深,塗高華把幾本賬都簡略地算給他聽了聽,聶宇晟才徹底明白父親的手法。這年頭實業都不掙錢,掙錢的都是資本。而聶東遠的那些資本運作,說白了都是遊走在法律的邊緣。

  塗高華提醒他注意大股東慶生集團,因為慶生集團差不多有13%的持股,而管理層加起來有4%左右。這兩股力量萬一湊到了一處,就是17%。

  聶宇晟不知道慶生集團會不會在此時落井下石,而塗高華反倒更擔心管理層。

  「上次股東大會,以樸總為首的管理層曾經提出過增持,但聶先生沒有同意。」

  聶東遠像所有傳統的創業者一樣,雖然聘用職業經理人,但也保持距離,更保持自己的絕對權力和權威。

  聶宇晟沒想到事情越來越複雜,他想著想著,太陽穴上的血管就突突直跳。今天朴玉成的態度很客氣,但這客氣正說明有問題。這種危急關頭,管理層表面上接受了他代理聶東遠,但他是個真正的外行,聶東遠如果長期滯留香港,甚至被判有罪,那樣的話,即使保外就醫,也是無法離開香港的。管理層會不會有別的想法,就難說了。

  父親不在,他不知道自己能扛多久,而且馬上就得付供應商的款子,還一點著落也沒有。

  舒琴接到聶宇晟的電話下樓,到處找他那部車,卻沒有找到。倒是有一部陌生的黑色賓士,無聲地閃了閃大燈。舒琴回頭一看,司機早已經下車來,替她打開車門。

  舒琴一見後座上是聶宇晟,就跟他開玩笑:「喲,大少爺,今天怎麼這種做派?」

  馬上聶宇晟的臉色就讓她反應過來,是出事了。司機關上門,啟動車子,她才問:「怎麼了?」

  「我爸公司有點事。」聶宇晟說,「能幫我想辦法籌一筆款子嗎?」

  舒琴立刻知道是出了大問題,她問:「要多少?」

  「兩億六……三億更好。」

  舒琴沒轍了:「這麼大的數字,即使我回家跟父母商量,他們也不見得一時間能籌到。你要是要的少一點,我倒是能厚著臉皮回家跟我爹開口。」

  舒琴跟家裡鬧翻了很久,肯說這句話明顯是兩肋插刀,所以聶宇晟很感激,他說:「我知道你也多半沒辦法,不過總歸是不死心想要問問,謝謝你。」

  舒琴頗有些擔憂,問:「伯父怎麼了?」

  「接受調查,在香港,沒辦法回來。」

  舒琴想了想,問:「這錢你急著要嗎?」

  聶宇晟說:「很急。」

  「銀行呢?」

  「明天約了銀行談,但是情況不怎麼樂觀。」

  舒琴愣了半天,聶宇晟倒說:「晚上吃什麼呢?中午在手術臺上,就吃了兩片餅乾,現在餓得胃都疼了。」

  舒琴隨便選了家館子,聶宇晟把地址告訴司機,然後又問舒琴:「有沒有相熟的獵頭?」

  舒琴是做人力資源的,一點就透,她說:「相熟的獵頭倒是有,就是不知道,現在市面上有沒有你想找的人。」

  聶宇晟苦笑了一下,如果要被迫換掉整個管理層,那才叫真的不可收拾。即使是聶東遠,如果面對管理層的總辭職,也得亂上好一陣子吧。

  吃飯的時候舒琴就給獵頭們打了一圈電話,聶宇晟倒吃了不少。在重大事件重大壓力之下,他通常會強迫自己進食,這樣才有體力應對。所以醫院食堂的飯菜,哪怕再難吃他也能吃進去。今天晚上舒琴找的是間潮州菜館子,味道當然是不錯的,可是聶宇晟這時候吃什麼都是味同嚼蠟,即使這樣,他也吃了兩碗米飯。

  舒琴衷心地誇他:「不錯,吃飽了好戰鬥。」

  「別幸災樂禍了。」聶宇晟對她說話向來很隨意,沮喪也不瞞著她,「明天的新聞還不知道怎麼寫,今天下午管市場和公關的副總,建議我們開記者招待會,我還沒想好開不開。」

  「明天的新聞還沒出來呢。」舒琴永遠是樂天派,「兵來將擋,水來土掩,只要超市里還在賣你們東遠的純淨水,你怕什麼?」

  一句話把聶宇晟說得神經質起來,送舒琴回家之後,他跑到二十四小時營業的便利店去,看到東遠的各種軟飲料和純淨水仍舊佔據了冷櫃的半壁江山,這才覺得松了口氣似的。便利店的收銀員倒看了他好幾眼,他有點尷尬,買了幾瓶水才脫身。

  司機已經被他打發下班回家了,他想起自己的車還停在醫院裡,於是打了個車去醫院。他沒有覺得特別累,就覺得心裡特別煩躁。走進醫院的外科大樓,聞到熟悉的消毒藥水氣味,才仿佛心裡漸漸安靜下來。他先去了ICU,看了今天手術的那個病人。ICU的主任正好也在,見到他挺意外:「小聶,這麼晚還過來?」

  「看看今天那台手術的病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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