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匪我思存 > 愛你是最好的時光 | 上頁 下頁
六四


  他也知道,可是心裡說不出的難過,他想去病房看看談靜,卻沒有了勇氣。在人群中那一瞥,看到她紅腫的臉頰,就已經讓他失去了理智,她怎麼嫁了這樣一個人?在重逢的最初,他巴不得她過得不幸福,可是真正看到她在生活的困苦中掙扎,他又覺得有一種矛盾的無力感。

  他戴著口罩離開辦公室,一路下樓,並沒有人注意到他的異樣,滿醫院的醫生都戴著口罩。他走到停車場找到自己的車,車被曬得很熱,駕駛室裡熱烘烘的,他把車窗都打開,然後把冷氣開到最大,空調出風口的風撲在臉上,稍微讓他覺得有一絲涼意,他突然狠狠一拳砸在方向盤上,砸得喇叭「嘀」地一聲巨響,驚得停車場的保安回頭向這邊張望。他用雙手捂住臉,強迫自己冷靜下來,然後關上車窗,開車回家。

  回家後發現下巴腫起來了,他開冰箱拿了個冰袋敷了半個小時,然後又去洗了個澡,把自己扔進床裡。

  他睡得很沉,這幾年在臨床上班,白班夜班地倒來倒去,讓他養成了往床上一倒就能睡著的好習慣,今天他睡得格外沉,也不知道為什麼,連夢都沒有做一個。電話響了好久他才聽見,迷迷糊糊地抓起來「喂」了一聲。

  談靜的聲音就像是在夢裡一樣,遙遠而不真切。她問:「聶醫生,我們能見面聊一會兒嗎?」

  舌頭上的傷處還在隱隱作痛,提醒他這不是在夢裡,他坐起來,定了定神,說:「我明天上班,有什麼事明天到我辦公室說。」

  「我有很急的事情……」她語氣裡帶著哀求,「不會耽擱很長時間……」

  他掙扎了片刻,終於說:「我現在在家裡,不想出去。」

  「我上您家裡去,可以嗎?我一說完就走,不會耽擱您很長時間的。」

  談靜雖然柔弱,可是當她堅持的時候,有一種不達目的誓不甘休的不屈不撓。聶宇晟知道她的脾氣,更因為舌頭疼得厲害,懶得多說話,於是冷淡地丟下兩個字:「隨便。」

  談靜問清楚了地址,很快就過來了。聶宇晟起床重新洗了個澡,又換了件衣服,就聽到門鈴響。

  他打開門,談靜有點手足無措地看著他,睡了一覺之後他的下巴腫得更厲害了,所以他又拿了一袋冰敷著。不過聶宇晟完全沒有正眼看她,他就一手按著冰袋,另一隻手隨便拿了雙拖鞋給她,談靜很輕地說了聲「謝謝」,看著那雙女式拖鞋,愣了幾秒鐘。

  聶宇晟才反應過來自己拿的是舒琴的拖鞋,她常來,所以擱了雙拖鞋在這裡。不過他不願意向談靜解釋,也覺得沒有什麼好解釋的,畢竟現在舒琴是他的女朋友。

  談靜換上了拖鞋,低著頭走到客廳,聶宇晟自顧自坐在沙發上,問:「你到底有什麼事。」

  「我是來向您賠禮道歉的……」談靜站在那裡,低著頭,真是一副賠禮道歉的模樣,「孫志軍喝醉了,您別跟他一般見識……」

  他萬萬沒想到她會說出這麼一句話來,下巴似乎更疼了,他說:「我不需要你賠禮道歉。」

  「對不起……」

  「你不用跟我說對不起!」

  談靜沒見過這樣子的聶宇晟,他像個暴躁的獅子似的,一手按著冰袋,一手擱在沙發上,握成了拳頭,就像是下一秒鐘,他又會跳起來打人似的。他目光陰鬱,讓她有一種莫名的驚惶,可是他馬上移開了目光,說:「如果你就是為這事來的,你可以走了。」

  談靜沉默了片刻,有點吃力地說:「請你——幫個忙……我知道孫志軍不對,可是現在他被員警帶走了,之前他因為打架被治安拘留過,這次如果他再被拘留……」

  聶宇晟覺得冰袋外頭的水珠沿著下巴滑到了脖子裡,然後順著脖子滑到衣領內,那顆冰冷的水珠一直滾落到了他的胸口上,他想扔掉冰袋站起來,他想咆哮,他想質問,他想摔東西。可是最終他什麼都沒有做,他只是冷笑了一聲,問:「談靜,你就是為這事來的?」

  她的頭又一點一點地低下去,她的聲音微不可聞,可是他聽清楚了,她說的是「對不起」,似乎在他面前,除了這三個字,她再無旁的話可說。

  他突然站起來抓著她的胳膊,將她往屋子裡拖,談靜起初掙扎了一會兒,可是很快很順從地,任由他拖著自己,進了洗手間。他狠狠將她甩在洗臉台前:「你看看,你自己照鏡子看看,你看看你的臉!你被他打成這樣,你還跑來替他求情,你到底在想什麼?談靜,你怎麼……你怎麼能……」

  他實在不願意用語言去傷害她,今天一天她也夠受的了,現在她就像一隻受驚的鴿子,驚惶卻溫馴,她自欺欺人地扭過頭去,不肯看鏡中自己紅腫的臉,他伸手硬把她的臉扳過來,觸到她的腫痛之處,她疼得皺起眉頭來。

  不知什麼時候,他的唇已經落在她緊緊蹙起的眉峰上,那樣溫暖,那樣繾綣,那樣帶著遲疑的驚寵和愛憐。她的身子猛然一顫,像是被這個吻給嚇著了,她轉身要跑,聶宇晟已經抓住了她,狠狠吻住了她的唇。

  要有多久的思念,要有多久的渴望,隔了七年之久,時光已經成了一條無法逾越的河,他們隔著命運湍急的河水,眼睜睜地看著對岸的對方,越走越遠。是無法戒掉的毒,是不能割捨的痛,隔了七年重新擁抱這個女人,聶宇晟才真正知道,有一種愛它不會因為時間改變,有一種愛它反而會越掙扎越深刻。

  談靜在哭,她伸手摸索著他頸後那根紅繩,在一起的最後一年是他的本命年,她編了一根紅繩系在他的脖子上,不許他摘下來。他說我一輩子也不會摘下來,除非等到三十六歲,你再編一根給我換。現在這根紅繩褪色了,原來豔麗的朱砂色,褪成了淡淡的褐粉,可是心裡的那根繩索,卻一直牢牢地在那裡,系著她的心,系著她所有的牽掛。她曾經用整個青春愛過的男人啊,隔了這麼多年,當他重新用力抱緊她,當他重新深深吻著她的時候,她知道,原來心底的愛,一點也沒有褪色。

  她的聶宇晟,在這一刹那,就像十餘年前那個踏著落花而來的少年,重新劈開時空的阻隔,再次親吻著她,就像所有的往事重新來過,就像他們從來不曾分離,就像生命中最契合自己的一部分,就像最初失去的那一半靈魂,重新找了回來。

  那樣令她難過,她哭得抬不起頭,他抱著她在狹小的空間裡,像哄一個小孩子,不知要怎麼樣抱著她才好。她抓著他脖子後面紅繩的那個結,只是號啕大哭。這麼多年來,她受過那樣多的委屈,這麼多年來,她吃過那樣多的苦,一切的一切,她都沒有想過,再重新遇上聶宇晟。

  很多次她都騙自己,聶宇晟不會再回來了,就算他回來,他也早就將自己恨之入骨。斬斷了心裡最後一絲僥倖,她反而會覺得好過一些。可是命運偏偏不放過她,不論她怎麼掙扎,就像落入蛛網的蟲蟻,只會越陷越深,只會把自己束縛得越來越緊。

  夠了吧,到現在也夠了吧?她受過的一切,就算當年的事真的有報應,那麼就報應到她身上好了。她苦苦熬了這麼久,夠了吧!她哭著仰起臉來吻著聶宇晟,吻著他青腫的下巴,吻著他的嘴角,吻著他的眼睛……她曾經多麼想念他,多麼想念這個臉龐,哪怕就是在夢裡,他也不曾這樣清晰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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