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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四


  餘下的人都還忙著,他從臺上下來的時候,肝膽外科的韓主任也做完了肝小部切除,因為另一根鋼筋也穿透了肝臟。韓主任跟他一起走出來摘手套洗手,問他:「今天怎麼沒去看你爸爸?」

  「下午急診總有事,忙昏頭了。」

  他這才覺得餓,前胸貼後背,抬頭看下鐘,已經是晚上七點了。

  「外面有記者,咱們從後邊走。」

  好幾家媒體守在外邊,孩子在工地上被救的時候,媒體就趕到了,一路跟到醫院。這麼嚴重的傷勢,所有人的心都揪著。院辦的行政人員出來應對媒體,說目前還在進行手術,情況不是特別樂觀。受傷孩子的家長連嗓子都哭啞了,媒體馬上現場呼籲捐款,因為這台大手術做下來,家長根本沒錢付醫藥費。

  韓主任搖了搖頭,歎了口氣。聶宇晟也歎了口氣,成天在醫院,這種事情已經太多了,多到所有人都覺得麻木了,所以他為了孫平打電話給方主任,方主任才說芝麻綠豆大點事。急診裡躺著的哪個病人不是性命攸關?急診裡躺著的哪個病人不是命懸一線?最多的時候聶宇晟一天做五台手術,活了三個,死了兩個,救活的病人家屬痛哭流涕,沒搶救過來的病人家屬亦是痛哭流涕,他能怎麼辦?他又不是神,他只能盡力。

  他搭電梯下樓,接到住院醫生的電話,告訴他孫平收到病房了,因為是他的病人,所以特意來問問他還有沒有什麼醫囑。聶宇晟愣了一下,談靜還是找到錢了,這個女人比他想像的有辦法。他說:「我去看看病人情況吧。」

  「三十九床。」

  凡是尾數為九的病床都是加床,醫院常年人滿為患,排期手術永遠安排不過來,走廊裡都加床給病人住院。去年醫院又新建了一幢大樓,仍舊是不夠用。

  聶宇晟覺得很累,手術臺上站了三個小時,晚飯也沒吃,還要見談靜。

  他已經覺得,見談靜比做最複雜的手術還要耗費心力。每次見到她,他都寧願自己從來沒有認識過她。

  讓他意外的是,病房裡除了談靜和王雨玲,還有盛方庭。聶宇晟記得這個人是舒琴的同事,胃出血還是自己找人安排的入院。盛方庭還穿著病號服,一見了他,很是客氣:「聶醫生,還沒有謝謝你!」

  他只好與盛方庭握手,盛方庭聽說他是孫平的主治醫生,頓時轉過臉對談靜說:「聶醫生人很好,你就放心吧。」

  談靜沒有吭聲,聶宇晟俯身看了看儀器上的心電圖,又問了護士幾句話,還沒有寫醫囑,就聽到外面有高跟鞋嘚嘚的聲音。跟著有人推開門,聲音甜美:「聶醫生,你女朋友給你送飯來啦!」

  舒琴拎著一保溫桶的餃子,微笑著站在推門而入的護士後頭,看清楚屋子裡的人之後,她不由愣了一下。倒是盛方庭先跟她打招呼:「舒經理!」

  「盛經理!」她看著穿病號服的盛方庭,再看看一臉憔悴的談靜,完全沒弄明白這是怎麼回事。

  「談靜的孩子住院了,我過來看看。」盛方庭輕描淡寫地說。

  「噢!」舒琴挺關心地問,「怎麼了?要不要緊?」

  「咱們別擠在這兒了。」聶宇晟對舒琴說,「你去我的辦公室等我。」

  他並不喜歡舒琴跟談靜站在同一間屋子裡,尤其都站在他面前,總讓他有一種感覺,感覺自己背叛了什麼似的。明明他早就已經跟談靜結束了,明明舒琴也不是小氣的人。但他總覺得自己不應該,讓這兩個女人待在一起,尤其是待在自己面前。

  「盛經理,也去我辦公室坐會兒吧。」

  「不了,我該回病房去了,過會兒護士要量體溫測血壓了。」

  舒琴跟他去了辦公室,盛方庭也走了,聶宇晟臨走之前,眼角的余光看到談靜鎮定了許多,也不像下午那般絕望似的,她靜靜地坐在兒子的病床前,全神貫注地撫摸著輸液的那只手,好讓冰涼的液體能暖和一些。他想,自己到底在想什麼呢?為什麼把早已經結束的事,把早已經清楚明瞭的事,還弄得一團糟?

  舒琴沒意識到他情緒有什麼不對頭,在她看來,聶宇晟永遠都是這樣子,太累,懶得說話。而且她來了之後,聽說他剛做完一台外科會診的大手術。記者們都還沒走呢,那個摔在工地裡的孩子,也沒有脫離生命危險。

  保溫桶裡的餃子還是熱的,她坐下來看聶宇晟吃餃子,他明顯沒什麼胃口,但仍皺著眉頭,跟吃藥似的,一口口咽下去。在食堂吃飯的時候,縱然不合胃口,他就是這樣強迫自己進食的。他需要食物,下午的手術讓他幾乎耗盡了體力。

  「我們給那孩子捐點錢吧。」舒琴突然說,聶宇晟差點被餃子噎著,抬頭看了她一眼,問:「怎麼突然想捐錢?」

  「那孩子看上去多可憐啊,才那麼點兒年紀,就吃這麼大的苦。」舒琴動了惻隱之心,「你成天在醫院裡,都變冷血了。」

  他並不是變冷血了,他只是……嫉妒。

  他突然覺得再也咽不下那餃子了,哪怕是勉強自己,也咽不下去了。他說:「你願意捐你捐,反正我是不會再給錢給她的。」

  「再給錢?」舒琴莫名其妙,「你已經捐過了?」

  聶宇晟閉上嘴,他說錯了話,他太累了,精神都恍惚了,管不住自己的嘴,還有,也管不住自己的情緒。看到盛方庭的時候,他敏感地覺察到一點什麼。盛方庭是談靜的上司,上次就是談靜送盛方庭來的醫院,現在孫平住院,盛方庭從病房過來探視,他總覺得談靜跟盛方庭的關係,已經超越一般的上級和下屬。他們之間一定有點什麼,他不願意將談靜想得太難堪,但他就是嫉妒。

  嫉妒那個人,可以正大光明地站在那裡,公開地,坦然地,關心著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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