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豆豆 > 遙遠的救世主 | 上頁 下頁 |
一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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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天飯店是正天集團旗下的五星級酒店,地處繁華商業區,古羅馬王宮的建築風格,停車廣場寬闊大氣,大堂四處金碧輝煌,既有典雅風情,又具王者風範。 韓楚風停好車,兩人進了酒店。丁元英在電梯口等了一會兒,韓楚風到服務總台拿上兩個房間的鑰匙,一起上到16樓,打開7號房和9號房。這是兩個單人套間,每個套間房價2400元,韓楚風享受會員價,5折優惠,所以實際房價只有1200元。 韓楚風讓服務員拿出房間裡的功能表,從功能表上挑了四個譚家菜、兩個下酒涼菜,點了兩瓶茅臺酒和四盒三五煙,交給服務員辦去了。 丁元英來到韓楚風的房間,中央空調將房間內的溫度控制在23攝氏度左右,使人感覺非常舒適,兩人在客廳的正方形大茶几前面對面坐下,沏上茶。 韓楚風點上一支煙,解釋說:「我可不是擺譜,天子腳下龍土之上,我韓楚風算不上個物件,我就是想找個痛痛快快喝酒說話的地方。今天就三件事,不兜圈子。」 丁元英略微沉吟了一下,說:「那件事,不是我能多嘴的。」 韓楚風說:「恕你無罪。」 丁元英淡淡一笑著說:「一個恕字,我已經有罪了。」 韓楚風有些不解地說:「元英,這幾年你變了不少,越來越低調寡言了。你那股拔刀見血的勁兒哪去了?」 閒聊了一會兒,餐廳服務員推著一輛餐車將酒、菜和酒具送來,一桌精緻的酒席頃刻間就擺好了。四個菜分別是:清湯燕菜、黃燜魚翅、羅漢大蝦、清蒸白魚,全是譚家菜裡的看家菜。譚家菜下料狠、火候重,講究原汁原味,是中國最著名的官府菜之一。 韓楚風倒上兩杯酒,舉起杯說:「這第一樁,私募基金這一把讓我掙了188萬馬克,道謝的話我就不說了,一個字,幹!」 兩人連碰了三杯,瓶子裡的酒頃刻下去了小半瓶。 吃了幾口菜壓酒,韓楚風接著說:「這第二樁,還得說那事。正天的情況我跟你沒少念叨,爭與不爭,你不說話就已經表態了,我就想知道你這個『不爭』的所以然。你不說,倒是真有罪了。」 丁元英說:「這事退後一步讓條道兒請兩個副總裁先過去,可能勝算要多一些,但不是沒有失算的可能。只是事關重大,我擔不起這個閃失。」 韓楚風淡然一笑說:「我尚沒拿起,談何放下?」 丁元英自己端起酒喝了一杯,說:「你辦事老總裁放心,但董事局不一定放心。董事局關心的不是老總裁的遺囑,而是利潤。同時,這裡還有一個資歷問題,對你也是一個潛在的障礙。退一步,讓兩個副總裁之間的矛盾上升為主要矛盾,讓他們去內耗,等他們鬥得兩敗俱傷的時候,企業必然會蒙受損失,此消彼長,有個比較。當董事局看清楚誰是爭權的、誰是幹事的,自然就眾望所歸了,你才有可能樹立真正的權威。否則,你一登上拳台就會促使他們先結成聯盟,你很可能是第一個犧牲品。」 韓楚風問:「他們要是不內耗呢?」 丁元英說:「這是文化屬性,不以他們的意志為轉移。」 韓楚風沉思了片刻,說:「打個賭吧,將來也算是一個段子,就賭我那輛車。那輛寶馬打上7折,作價70萬,如何?」 丁元英說:「隨你,要打賭我就一賠五。」 韓楚風問:「這麼有把握?」 丁元英說:「不是有把握,是勝算多一些,公道。」 韓楚風倒上酒,笑笑說:「總裁年薪60多萬,我就是當了總裁也未必能做過5年,你一賠五,我贏了是贏,輸了還是贏,還說什麼?再來三杯!」 兩人又是連碰三杯,瓶子裡的酒所剩無幾了,丁元英已經有些蒙朧了。 韓楚風說:「這第三樁,私募基金正在盈利的勢頭上,可你說停就停了。詹妮是最大的受益人,她不反對,我也不好再說什麼。多好的財路,不要廠房不用機器,沒有環保制約和勞資糾紛,可你說停就停了,為什麼?」 丁元英說:「私募基金是從狼嘴裡夾肉,得適可而止,不然他們會跟你急。」 韓楚風眉頭一皺,倒上兩杯酒往前推了一杯,說:「元英,我就真市井到咱們之間都不能溝通了?」 丁元英點上一支煙說:「再說,就不是人話了。」 韓楚風一笑說:「不是人話的話就更得聽聽了。」 丁元英沉默了許久,說:「我對中國的傳統文化總有一種自卑感,老是格格不入,就想找個地兒一個人呆著,沒有主義,也沒觀念衝突,相互之間誰都不妨礙。過去做不到,現在有了倆錢兒,有可能了。」 韓楚風緊鎖眉頭凝神思索了片刻,說:「聽起來是不大像人話。」 兩人又各自喝了一杯酒。丁元英放下酒杯,重重地吐了一口煙霧,說:「都說商場如戰場,可私募基金這個仗已經打不下去了,那不是打仗,是屠殺。中國的股市何以成了一台取款機?誰破譯了文化密碼誰就能開箱取錢。愚昧對於智者固然是一種社會資源,可是利用這種資源掠取的好處越多,心裡就越不是個滋味,這時候不用你跑到紐約、柏林,你就是站到長城上也會想到,我是中國人。」 韓楚風點點頭,感歎道:「是啊,連你這江湖混子都下不去手了。佛教講圓寂,那是佛的境界,咱這色體肉身,沉默也該是一種境界吧。」 丁元英自嘲地說:「這叫什麼境界?反感而屈服著。我自己都中庸圓融,又憑什麼對老祖宗的道法品頭論足?一品一論,我就更不是個東西了。」 韓楚風說:「其實哪個不想清靜?可周圍所有的一切都推著你隨波逐流,根本就由不得自己。仔細想想,北京這麼大個都市還真找不著個犄角旮旯能養養神。」 丁元英說:「北京像個淘金場,個個都覺著自己是龍胎鳳種,太鬧了。」 韓楚風給自己倒上一杯酒一口喝掉,說:「你對傳統文化的成見是滲到骨子裡了,那可是一個油鹽不進的圓,有那麼多神聖的詞兒在等著你,又那麼實用。」 丁元英說:「我們這個民族總是以有文化自居,卻忘了問一句:是有什麼文化?是真理真相的文化還是弱勢文化?是符合事物規律的文化還是違背事物規律的文化?任何一種命運,歸根到底都是那種文化屬性的產物,不以人的意志為轉移。」 韓楚風再倒酒,剛倒出幾滴酒瓶就空了,於是又打開一瓶,給兩人都倒滿一杯,他與丁元英碰了一下杯一飲而盡,把杯子往桌上一頓說:「文化屬性這個詞提得好,點題。」 丁元英說:「改革開放、摸著石頭過河,咱們這些人還沒弄清是怎麼回事就糊裡糊塗闖入戰場,得先活下來。等定下神,時代已經變了,真的是窮則思變了,可中國畢竟是政治文化搭台,傳統文化唱戲,不知道老祖宗的那點東西還能把這條船撐多遠?」 韓楚風說:「所以要轉變觀念。」 丁元英說:「是轉變政治文化觀念還是傳統文化觀念?傳統文化和傳統觀念是不是一個爐子裡的兩個燒餅?如果我們的文化適應生產力發展的要求,那就不用轉變觀念了,中國人坐莊家,讓別人跟我們接軌好了。我們老是躲在屋裡唱《我的中國心》,多辛酸!」 韓楚風身體略微後仰靠在沙發上說:「東歐劇變、柏林牆倒塌……世界格局發生了巨大變化。中國的政治是建立在馬克思主義和傳統文化兩者之上的,轉變觀念的要求使兩者都陷入了理論真空,找不到著陸點。」 丁元英說:「馬克思主義的道理歸根到底一句話:客觀規律不以人的意志為轉移。什麼是客觀規律?歸根到底也是一句話:一切以時間、地點和條件為轉移。」 韓楚風又倒上兩杯酒,又是與丁元英碰碰杯一口喝幹了,愜意地說:「痛快!痛快!這酒喝到這個份兒上才剛剛喝出點味兒來。」 丁元英的酒量哪裡能與韓楚風這樣對飲,端酒杯的手已經開始搖晃了,他剛喝完一杯卻又自己給自己倒上一杯一口喝幹,失控地放下酒杯說:「今天你我這等角色也大言不慚說文化,已經不是個東西了,索性就婆娘駡街了。」 韓楚風哈哈一聲大笑,做了個非常紳士的手勢說:「您請!您請!」 丁元英醉醺醺地說:「中國的傳統文化是皇恩浩大的文化,它的實用是以皇天在上為先決條件。中國為什麼窮?窮就窮在幼稚的思維,窮在期望救主、期望救恩的文化上,這是一個滲透到民族骨子裡的價值判斷體系,太可怕了。」 韓楚風的心猛地抽搐了一下,再也笑不出來了。他的酒量比丁元英大多了,此時從容地倒上兩杯酒,手不抖酒不顫地遞給他一杯,自己端起一杯,碰過杯子一飲而下,然後靜靜地看著他,好一會兒才說了一句話:「兄弟,我用一位哲人的話給你畫個圈兒,你就在裡面好生呆著吧,你一出聲就會被另一種聲音活埋了。」 丁元英問:「什麼圈兒?」 韓楚風沒有回答,腦海裡卻想著尼采的一句話:更高級的哲人獨處著,這並不是因為他想孤獨,而是因為在他周圍找不到他的同類。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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