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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三


  葉子農說:「給你找個活兒幹,你就看這堆豆子吧,看同顏色的能連出什麼字母,混色的能連出什麼字母。你先看著,我去弄點喝的。」

  布蘭迪知道葉子農的嚴謹,不會是故弄玄虛,這堆豆子一定與要談的主題有關,既然豆子已經買來了,攤開了,不管是什麼寓意都要看看。

  葉子農把剩下的豆子拎到廚房隨手找個地方放下,按下電熱壺開關燒水。廚臺上放著那個很大的老式白色搪瓷茶缸,他拿起茶缸看了看,從牆上掛著的一排炊具中取下一個不銹鋼網的小笊籬,搖了幾下茶缸倒出剩茶,把小笊籬濾出的茶葉倒進垃圾桶,用自來水沖洗了一下,把笊籬掛回牆上,然後從一隻綠色的茶葉筒裡取出一些花茶放入茶缸。

  做完了這些他忽然想到了什麼,匆匆又下樓了,經過客廳的時候見布蘭迪正認真地看那堆豆子,那神情像是在破解一個謎。

  葉子農再次來到超市,這次買了一兜子罐裝飲料,有可口可樂、果汁、礦泉水等好幾個品種,回到房間把一兜子飲料放在茶几上,說:「不知道你喜歡喝什麼,多買了幾樣,你喜歡喝什麼就喝什麼。據說美國人喝什麼都放冰塊,我這兒沒冰,你將就著喝吧。」

  布蘭迪說了聲「謝謝」,繼續看那堆豆子。

  葉子農在廚房等了幾分鐘,水燒開了,他沏了一大缸子滾燙的茶。

  布蘭迪聞到了茉莉花茶的香氣,看看大茶缸,看看那兜飲料,又看看葉子農,問道:「中國的茶?」

  葉子農解釋說:「我喜歡喝熱的。」

  布蘭迪拿起剛才搖豆子的那個杯子到廚房,用自來水涮了涮,回來放到茶缸旁邊說:「我也來杯熱的。」

  葉子農笑笑,給布蘭迪倒上一杯熱茶,問:「你連出了多少字母?」

  布蘭迪喝了一口茶說:「所有的,而且如果密度夠大,可以連出任何文字和圖形,不管是單色的還是混色的,都可以。」

  葉子農說:「而且不管你連出什麼,都是真實的、有根據的。」

  布蘭迪說:「是的,但是這能說明什麼呢?」

  葉子農用手指沿那堆豆子畫了一個圈,說:「這是個『場』的世界,有多少立場就有多少觀點、主義。眾生是立場的、利益的、好惡的,眾生只相信自己願意相信的東西,出離立場的觀點在立場的圈裡是沒地方立足的,因為沒有『場』可以讓你立。望河樓吃飯你知道我的觀點,於共產主義『邪惡說』我是狡辯,於『神聖說』我是歪曲,怎麼都不招人待見,沒人待見就沒市場。這片子正如你《意向書》裡所說,東歐民眾需要心理支援,東歐當局推行變革政策需要反省歷史和理論支援,西歐需要勝利者的感受。其實你還漏掉了一塊,還有美國,美國不僅要正義和勝利的光芒,還有領袖感。不管你是什麼新思維、新史觀,這部片子滿足不了這些條件,你是賺不到錢的。」

  布蘭迪說:「是的。」

  葉子農接著說:「昨天人們相信共產主義,不是因為馬克思主義是真理,是相信了一個許諾。今天不信了也不是因為它不是真理,是沒得到預期的實惠。眾生不管你真不真理,他們只需要許諾、兌現。半個世紀的烙印,共產主義一詞已經被烙成了一個空洞的符號,連共產黨的領袖都說,貧窮不是社會主義。現在你跟東歐的人民說,你們解體的那個不一定是真正意義的社會主義,再跟歐盟的人民說,你們組合的那個也不一定不是社會主義。你這不是存心跟人民找彆扭嘛,用北京的流行話說,這叫找抽呢。」

  布蘭迪不解地問:「什麼叫抽?」

  葉子農說:「就是打耳光,抽嘴巴。」

  布蘭迪笑了笑。

  葉子農說:「你是要賺錢的,你的立論就一定要找有利於你賺錢的論據,至於100多年來共產主義運動的真相究竟是什麼,其實根本不關你的事。我呢,是個看客,不是找真理樹觀點的,是看到什麼是什麼,馬克思主義對錯也不關我的事。你知道我不願意跟人討論這些問題,更別說弄個片子長篇大論了。你既是來握手的,就不該給朋友出難題。這也不是律師訴訟,拿了誰的錢就能挪挪屁股為誰說話。」

  布蘭迪說:「東歐解體的那個陣營是不是社會主義不由你我說了算,得由東歐人民乃至世界人民說了算。東歐陣營解體體現了東歐人民的意志,這個還是問題嗎?坦率地說我對政治不感興趣,也不瞭解你的觀點的具體內容,因為這個不重要,重要的是歐洲人民認為它是什麼,重要的是你的思辨能力,市場需要什麼,我就認為是人民需要什麼。如果東歐陣營不是真正的社會主義,那中國就也不是社會主義,那是不是說整個歐洲的人民都錯了,中國人民和中國共產黨也都錯了,就你是對的?」

  葉子農嘴角閃過一個無奈的笑,搖搖頭,沉默了許久之後淡淡說了一句:「但凡還願意睜眼看一下的人,有誰還能否認中國在一天天變好嗎?」

  布蘭迪說:「中國經濟確實發展很快,中國威脅論的聲音也在升溫。」

  葉子農說:「中國和蘇聯,你拿哪個去證明社會主義?如果你認為改革開放的中國已經不是社會主義了,而美國和中共認為它是社會主義,那又是誰錯了呢?」

  布蘭迪語塞了,一時不知如何作答。

  葉子農說:「你就是刀架脖子我也不能說我的看法是對的,只能是以我的認識能力所能認識的。我沒去影響誰,怎麼錯都是我自己揣著,不妨礙別人。現在是你要讓我輸出你的價值觀,我只是不想說違心的話,我們誰都不是道德楷模,可人的那點誠實總還得要吧。」

  布蘭迪不知是坐累了還是情緒的問題,起身在房間裡踱了幾步,活動了一下身體之後又坐回原處,點上一支煙深吸了一口,說:「其實,你直接說『人民』會更誠實一些,不必惹不起人民就拿『眾生』這個詞修飾,你讓我覺得你這是精英主義的藐視人民。」

  葉子農說:「惹不起人民,眾生就惹得起了?眾生泛指一切生命,在認識範疇裡特指迷界群體,是一個與『覺者』相對應的詞。用『人民』,你把人民裡的覺者往哪兒擱?官員就一定是覺者嗎?平民就一定無明嗎?學術講實事求是,不講愛憎。」

  布蘭迪說:「那你就是覺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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