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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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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這種方式取暖嗎?」夏英傑問。 「讓你取暖是捎帶的。」宋寶英說,「天太冷,給孩子們燒點兒開水喝,不然孩子受不住。」 夏英傑聽著心裡堵得慌,說:「希望工程搞了幾年了,這裡沒有得到捐助嗎?」 宋寶英淡然一笑,說:「看來你缺乏這方面的常識。咱們國家有兩億文盲,全世界每四個文盲中就有一個是中國人,近十年來我國平均每年有一百萬兒童因貧困而失學,希望工程最多能使四十萬兒童重新上學,對整個教育貧困地區只是杯水車薪。拿我們縣來說,全縣13%的學生沒能讀完小學,18.7%的適齡兒童沒有入學,縣、鄉、鎮所在地情況相對好一些,具體到邊遠村落,情況就十分嚴重了。」 這時,校園內再次響起了金屬敲擊聲,上課了,夏英傑說: 「大姐,你去上課吧,我來燒水。」 「這節沒我的課。」宋寶英說。 夏英傑幫著燒火,身上也暖和了,她問:「學校的經費怎麼來?教師是哪裡的?」 宋寶英說:「經費嘛,鄉里出一點,村裡拿一點,少數男生家裡交一點。你可能沒注意,這裡絕大多數都是女生,是免費入學的,不然家裡不讓上學。農村觀念陳舊,女童不受重視,可人們不知道,將來她們是要為人之母的。耽誤一個男生只誤他一個,而耽誤一個女生就要影響一代人。這裡只有四個教師,都是志願來的,他們每月工資還不到一百元,沒點獻身精神是堅持不下去的。」 夏英傑說:「如果不是親眼所見,我怎麼也不會把這裡和一坤聯繫起來,距離太大了。」 「你覺得不可思議?」宋寶英笑了笑說,「比起我和一坤上學時,這裡條件好多了。那時我家就住在村裡,這裡根本沒有學校,我們每天早晨五點多就得離開家門,步行十多裡山路去學校,上小學的幾年從沒吃過一頓中午飯。即便如此,我們還算是幸運的。」 「大姐,」夏英傑問,「你這樣做有沒有考慮過晚年怎麼過?我指身體和經濟狀況。」 宋寶英笑了,說:「如果考慮到那些,誰還敢到山裡來呢?我父親就是為了讓我們上學而累死的,人嘛,怎麼活都是一輩子。這裡的孩子沒有知識就走不出大山,走不出大山就沒有希望。我想,總得有人去累死。」 這話講得那樣平淡,那樣隨意,就像城裡人的禮貌用語一樣簡單,而對另一個世界的人來說,卻有著催人淚下的衝擊力。現在到處都在講「婦女權益」,到處都宣傳「婦女為自己活著」,那麼宋寶英這樣的女人又該為誰活著呢? 夏英傑的眼睛潮濕了,她真想流淚卻抑制住了,她覺得在下一部描寫女性平等權益的小說裡有些問題還需要深思,至少她感到「婦女為自己活著」這句口號開始出毛病了。 夏英傑只有在這種時刻才真正理解了宋一坤,他之所以不往家裡寄錢,是因為有多少錢也不會改變姐姐的個人生活,他是要保證姐姐的晚年生活不能成為未知數。一個宋一坤救不了整個窮山村,卻救得了一個姐姐。 畢竟,他們姐弟之間是兩種不同性格的人。弟弟有獅子般的冷靜和膽識,有那種狹路相逢勇者勝的男性風格,而姐姐則更趨於樸實和善良,其中也不乏職業品格和故土意識。 夏英傑說:「大姐,聽說父親就埋在附近的山裡,我想去看看,給老人添把土。」 「怎麼好讓你去呢?不必了。」 「這麼說,大姐是不認我這個媳婦了?」 「哪能呢?」宋寶英想了想,說,「既然你願意,中午放學後我帶你去,就算你替一坤盡點孝心吧,一坤已經幾年沒回家了。」 夏英傑立刻更正:「我不代表他,一坤欠的孝心應該由他自己來還,我代表我自己。我想,只是瞭解父親生平的人,誰都會敬重老人的骨氣。」 「骨氣」兩個字竟有這般力量,說得宋寶英百感交集,頭一低,默默淌下兩行淚。她馬上擦掉了,掛著淚痕對夏英傑笑笑,問:「一坤兩年多沒寫信,是不是出事了?」 「沒有。」夏英傑撒了一個謊。 「真沒有?」 「真的沒有。」夏英傑把謊言又重複了一次,並且解釋道,「一坤要面子,想幹成點事情再向家裡彙報。」 「沒事就好。」宋寶英這才放心。她很明智,一句不問弟弟離婚的事,怕引出不愉快的話題。 就在學生們即將下課的時候,水燒開了,像經過計算的一樣,下了課的孩子們蜂湧而至,習慣性地拿著各種杯子前來打開水。宋寶英熟練地給每一隻杯子倒上水,嘴裡不住地叮囑:「小心,別燙著。」 這場面對孩子們已經習以為常了,卻讓夏英傑非常感動,在她看來,宋寶英這時候更像一位母親,而不是校長。 十分鐘後,教室又開始上課了。離放學時間還有兩節課,約一個半小時,夏英傑決定利用這段時間四處走走,看看村莊,看看大山的自然風貌。 這裡是山的世界,山外有山,山上有山,遠山連綿不斷,如長龍起舞,如海濤奔騰,千姿百態,氣勢非凡。寒風吹過山谷,吹過嚴冬乾枯的樹枝,發出一種特別的聲音,使人聯想起超乎自然之外的神秘力量,冷峻而幽深。 這裡的山也稱之為「泰山」,卻完全不同於旅遊聖地的那部分,距離旅遊區的風水和福份似有萬里之遙。但是這裡的確比旅遊區更具大自然的風韻,如果不是在這裡生活的話,如果僅僅是觀賞的話,這裡更迷人。 夏英傑站在山頂,站在這塊貧窮的土地上,感慨萬分。 青春、健康、美貌。 愛情、事業、榮譽。 一個女人夢想擁有的東西她全都擁有了,而且超出了她的期望值,就像一個隻想掏出幾粒金子的人卻掘出了一座金礦,她應該是最幸福的女人了。當然,她確實是幸福的,但這幸福裡總讓人感覺少了什麼東西。是什麼呢? 安全感? 安全感? 似乎是,又似乎不是。一切都在隱約的感覺之間,在朦朧之間,因為一切都來得太快了,反差太大了。在她最初的追求裡,無論愛人、家庭、事業,那都是普通層次的概念,與普通女子的願望沒有區別,而現在,她完全進人了一個與眾不同的領地,轉速之快讓她不知所措,她想穩一穩,靜下來思考一下,卻被一種力量推著,拉著,身不由己地勇往直前。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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