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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五


  二十分鐘後,小馬將車停在離烤鴨店不遠的停車場裡,兩個人步行向店裡走去。夏英傑注意到,小馬手裡還提了一個黑皮包。

  烤鴨店裡幾乎每張桌子都坐滿了客人。服務員將他們兩人安排在花池旁邊的一張小桌子坐下,不多時,一套京城名吃便擺上了桌面。

  小馬吃得津津有味,在夏英傑面前一點也不拘束。夏英傑等他吃了一會兒,這才說:

  「小馬,這次我來北京開會,一坤讓我借這個機會和你當面談談,瞭解一下你的生活。現在海口那邊開始出現轉機了,想知道你今後有什麼打算。」

  小馬對這個問題顯然有所考慮,說:「我在時裝隊呆了一段,後來又開車了。這一年我對北京有些適應了,還交了個女朋友。總的說我還是聽大哥的安排,既然你們徵求我的意見,我想,如果條件允許,我希望能留在北京。」

  「你指什麼條件呢?」夏英傑問。

  「我是這麼想的,」小馬說,「鄧總待我好和大哥待我好不是一回事,真正管我的是大哥。東方人時裝公司是鄧總跟別人合股搞的,將來怎麼樣很難說。我的女朋友是獨生女,人家要招上門女婿。萬一我在公司不能幹了,我和女朋友打算開一個小餐館如果大哥能幫我一下,我留在北京就有可能。現在我們正在攢錢,她父母也答應給一點。」

  夏英傑說:「一坤會尊重你的意見,也希望你能穩定下來你什麼時候用錢?用多少?早點給一坤打招呼,讓他有個準備總之,你有困難隨時就提出來,不要問在心裡。」

  小馬說:「我現在都挺好的,也不想給大哥添麻煩,我是怕萬一遇上邁不過去的坎。有夏姐這句話我心裡就有底了。」

  夏英傑問:「你為什麼離開時裝隊了?」

  「自尊心受不了。」小馬說,「一個男人油頭粉面地站在臺上,和女人一樣扭腰調屁股,簡直像個男妓。我當司機憑力氣吃飯,站在人堆兒裡總是條漢子。」

  「是工作就總得有人去幹嘛。」夏英傑不禁失笑,又問,「今天怎麼不把女朋友帶來?」

  「她還不夠級別。」小馬得意洋洋地說,「夏姐現在是什麼人?能隨便就見嗎?我故意留一手,給她製造點神秘感,讓她感覺我比她高一個檔次,這樣才保險。那天她買了一本書,我一下子就從照片上認出了你。我故意不在乎地說,那是我姐寫的。開始她不信,後來你猜怎麼樣?把她給震了。」

  小馬說著,從黑皮包裡拿出四本《沉默的人》放在桌上,接著說:

  「這些書有她一本,還有三本是她女朋友的,你給簽上字,我露臉了,她也有面子了,我得證明給她看,要不然我成什麼人了?沒準兒她會跟我吹了。」

  「有那麼嚴重嗎?」

  「當然有。」小馬說,「我大哥是了不起的人,我夏姐是名人,那能一樣嗎?」

  夏英傑笑了,取出鋼筆,一邊往書上簽字一邊說:「什麼時候打算結婚了,早點告訴你大哥,我們都來北京,得當個大事給你操辦。」

  小馬更高興了。

  將在外君命有所不受。

  夏英傑自作主張,改變了去玉南油田探望父母的原定計劃,帶著宋一坤交給她的兩千美元從北京直抵山東,她要去大山深處探望宋一坤的姐姐。這決不是她突發奇想,而是去北京開會之前就已經打定主意了。

  她知道,自己出國的日子已經不會太久了。當鄧文英如期歸還了十五萬元借款之後,一百二十萬元的人民幣被兌換成美元匯往羅馬,這比原定數目要多。葉紅軍派專人來海口取走兩本護照帶進義大利,無論通過什麼手段和什麼代價,拿到入境簽證都只是個時間問題了。

  出於大局和長遠的考慮,宋一坤把能夠匯出的資金盡數匯出了,只在國內留了五萬元現金,扣除他的一萬元生活基金和她的出國路費,可供機動支配的錢非常有限,在這種情況下宋一坤拿出兩千美元讓她探家,她是不會坦然接受的,宋一坤只有姐姐一個親人,而且兩年多沒給家裡寫信了。她覺得,出國之前去山東看望宋姐比回玉南油田更有必要,也更有意義。

  夏英傑下了火車換乘長途汽車,六個小時後來到一座縣城,這時天已經快黑了。縣城不大,只有屈指可數的幾條主要街道,幾乎看不到像樣的建築,所有的店鋪都小而破舊,人們的衣著介於土洋之間,似乎普遍缺少某種精神。這裡到處可以感到鄉村氣息,到處可以感到貧困、落後,往往汽車一過,馬路上揚起的塵土便使人什麼也看不到了。

  走出破舊不堪的汽車站,早有幾輛人力車迎上來搶生意。夏英傑需要嚮導,便坐上其中的一輛車,一名壯漢拉著她朝指定地點奔去。

  在縣中學附近的一座普通民宅前,夏英傑被告知這就是她要找的地方。她付過車費,站在原地將房子打量了一會兒,上前敲門。

  一個四十多歲的男人拉開門問:「你找誰?」

  「請問,這是宋寶英老師的家嗎?」更英傑客氣地問。天氣太冷了,她的聲音有些發顫。

  宋寶英就是宋一坤的姐姐。

  男人上下打量著這位衣著不俗的女人,答道:「她不在家。你是誰?」

  「我叫夏英傑,是宋一坤的未婚妻。」

  男人的眼睛立刻警覺起來,他停了片刻,話中有話地問道:

  「一坤還沒結婚嗎?」

  「結過,又離了。」夏英傑拿出事先準備好的離婚證書遞給男人。

  「哦,是這樣。」男人看過證書之後放鬆了,自言自語地說,「我記得他妻子叫鄧文英嘛,就是沒見過,怎麼會又冒出來一個呢。」

  夏英傑又累又餓,凍得嘴唇都紫了,說:「我能進屋再談嗎?」

  男人忙說:「對不起,對不起,快請進。剛才我是被你搞糊塗了。」

  這是一座磚瓦結構的老式平房,有三間屋子,廚房是門口搭的一個簡易棚。房子裡幾乎看不見一件像樣的家俱,全是十幾年前的款式。屋裡生著火爐,一進門便聞見一股煤煙味。整個房子因長年失修顯得過於破舊了,卻仍不乏濃厚的文化氣息,書籍、報刊和教材隨處可見。

  夏英傑從牆上的結婚照片可以看出,眼前這個人便是姐夫了。坐在飯桌旁端著碗的那個十幾歲的小姑娘,不用問就知道是外甥女。小姑娘眉清目秀,一雙水靈靈的眼睛看著客人。

  姐夫對小姑娘說:「小芳,這是你舅媽,快去打盆熱水讓你舅媽擦把臉。」

  小芳站起來禮貌地叫了一聲「舅媽」,就轉身出去打熱水了。

  姐夫接過夏英傑的大衣和皮包,搬來一把椅子讓她坐下。

  夏英傑將手放在熱水裡泡了一會兒,又洗了臉,身上覺得曖和了許多。她見小芳要收拾飯桌,說:「別收哇,一起吃嘛。」

  姐夫說:「哪能讓你吃這個呢?呆會兒我去街上買幾個菜去,給你蒸米飯吃。」

  「我吃這個就很好。」夏英傑說著便坐到飯桌旁,伸手拿起一個饃咬了一口。桌上擺著一盤炒青菜和一小碟鹹菜,碗裡是小米稀飯。

  姐夫是中學教師,不擅應酬,嘴裡只不停地說:「這怎麼行呢?這怎麼行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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