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丁墨 > 江山不悔 | 上頁 下頁
二〇〇


  他不願去想可能的結果,只盲目而專注的一日復一日打仗。直到三日前,接到了慕容充的親筆書信。

  帝京城破之前,他已遣人將慕容充往南送,未料正中流潯圈套,帝駕就此了無音信。他派人沿途搜尋多日,也一無所獲。

  沒料到終於有了消息,他在信中說,自己本被流潯一支小隊所擄,輾轉百里,原本要被押往流潯國。萬幸恰好被大胥一支千人隊撞上,救了出來。如今正躲在墨官城外孤風嶺,請慕容湛立刻發兵去救。

  看到這封信的第一刻,副將毫不掩飾的問:「王爺,這會不會是圈套?」

  慕容湛搖頭:「這的確是皇上親筆信,亦蓋有帝印。」

  副將擯退左右,說得更加露骨:「皇上為流潯所擒,豈能輕易脫身?皇上,能信嗎?」

  慕容湛不能不信。只要有萬分之一的機會,他也不能讓皇兄的骨肉罹難。哪怕……代價是他的命。

  而且他信慕容充,他們是骨肉胞親,血濃於水。此事若換成慕容瀾,或許真的會屈服於流潯;但慕容充雖有些戾氣,但生性堅韌,他不會出賣自己。

  想到這裡,他決意遵從自己的心,發兵墨官。

  隱隱的,也帶著些不太理智的發洩的念頭,想要大戰一場的念頭。這念頭在破月被箭矢釘在他面前的地上,在他想要抱住她卻不能挪動半分時就有了。及至破月成為蠻族寵姬的消息傳來,他的心,前所未有的被某種戾氣充斥著。

  這跟破月選擇離開他時是不同的。那時他難過、痛苦,卻不會不甘,不會怨恨。可如今,他有了恨,這種從未在他心裡出現的情緒。

  他很想很想殺人,想看到鮮血染紅自己的劍,仿佛這樣,才能一舒胸中鬱氣,才能將破月被殘害那一幕抹去。

  這讓他想起皇兄駕崩前對他說的話。除了讓他保護慕容充之外,還說:「湛兒,記住,你身體裡流的,是慕容氏的血。」

  強韌而冷漠的慕容氏,策馬平定天下的慕容氏,會為了一己所求變得瘋狂的慕容氏。而他慕容湛短暫的半生,與其他所有慕容王族是不同的。他永遠溫和謙遜,永遠乾淨無塵。可只有他自己知道,在很多時候,他在與邪念作戰,在與欲望糾纏。他只是在控制,一直在控制。

  而今,他不太想控制了。發兵墨官,若一切屬實,他迎回慕容充,不辜負皇兄的託付;

  若真是圈套,那就決戰吧,哪怕代價是兵敗身死,與月兒、大哥,共赴黃泉。

  十日後。

  已是傍晚時分,兩萬人的軍隊,在平原上蜿蜒成黑色的屏障。飛揚的塵土中,慕容湛望著前方巍峨的群山,忽然伸手,命全軍停下。

  「王爺,如何?」將領們擁上來。

  慕容湛沉默,只盯著前方狹窄的山谷豁口。

  是藏匿的好地方,如果慕容充和救了他的胥軍的確在裡面的話。

  也是伏擊的好地點。

  「斥候探得如何?」

  「報——谷中的確有人際,看旗幟服飾是我軍。」

  慕容湛拿出親筆信:「送過去。」

  那是用慕容氏的暗語寫成的書信,如果慕容充在穀裡,只有他看得懂。如果他有危險,可以用暗語告訴自己。

  半個時辰後,親兵回來了,送上了回信。

  慕容湛一看,放下心來。的確是慕容充的字跡,他就在谷中,並無伏兵。

  「前鋒營,隨我入谷,迎回聖駕。」他淡道,「其餘各部,原地待命。」見到皇帝的親筆,眾將也無懷疑,隨他帶三千前鋒,緩緩策馬入谷。

  天色已暗,谷中綠樹環繞、流水清淺。片片丘陵起伏,地勢都不是很高,千人兵馬如履平地。唯獨兩側山峰高聳入雲,樹林茂密,難辨端倪。

  慕容湛在眾兵簇擁下,行至一處山坡後,遠遠望見坡上豎起了黑色胥旗,一行人從坡後走上來,正中那人,正是身著常服的慕容充。

  「皇上!」慕容湛心頭大定,策馬快步迎上去。

  慕容充露出微笑,很淡的笑。

  「王叔,朕還怕你不來。」

  慕容湛隔著丈許遠,翻身下馬:「臣不會。」

  「嗯,你若不來,這皇位便是你坐了。」慕容充笑了笑,「你對朕的確忠心啊。」

  慕容湛察覺他語氣有異,心頭一凜,止步不前。

  慕容充忽然露出陰冷的笑:「咱們都被他騙了。你怎會是我的叔叔?」他臉色一沉,厲喝道:「傳朕口諭,今日起,傳位於青侖王。二哥,速去!」

  慕容湛瞪大眼看著年輕的侄子有些陰戾的容顏,腦子裡朦朧而混沌,又有什麼清晰的東西呼之欲出。

  「充兒!」他大喝一聲,飛身撲去。

  然而已經晚了,慕容充身旁士兵拔出佩刀,直刺他的心窩。明晃晃的刀尖透胸而過,慕容充的神情瞬間凝滯,雙目圓瞪,仰面倒下,已然不動了。

  慕容湛腳步一滯,全身僵硬似木石。

  「殺!」震天的吼聲從山坡、四面懸崖響起,無數士兵冒頭,箭矢如疾雨紛落。

  「王爺!」身後諸將已從震驚中清醒,全都撲上來,抱住慕容湛的身子,「快撤!」

  慕容湛神色驚痛,死死盯著慕容充的屍體,毅然轉身,在親兵的護送下往谷外撤離。

  ***

  慕容充仰面躺在地上,感覺到胸口劇烈的痛,感覺到意識一點點渙散。他心中有些悔恨,但他慶倖,在最後的關頭,選擇了保護慕容湛,他的親二哥。

  被流潯俘虜後,對方專門派了名能說會道的官員,遊說他放棄抵抗。

  「陛下依然可以做大胥皇帝,兩國建交,陛下高枕無憂。」對方這麼說。

  可是他很清楚,那是冠冕之詞。在流潯的扶持下重登帝位,他和大胥,要付出的代價一定很大。

  所以他不肯。

  後來就是酷刑,百般酷刑。他也不肯,儘管有幾次差點屈服,他還是挺了過來。他很絕望,因為他快撐不住了。

  這個時候,流潯人給了他致命的一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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