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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九〇


  饒是千軍萬馬,步千洐和顏破月,也能將他從中分辨。只見他持劍立于王駕馬車旁,白衣浴血、神色冷肅。他身旁是數十名慕容氏暗衛,而後是數百君和軍士,將王駕團團圍住。

  週邊,幾十名蠻族士兵、還有百餘身著流潯藍色軍裝的普通兵士,正與君和兵廝殺成一團。再往外,靜靜立著兩騎。其中一人身材極為高大,長髮披散肩頭,絡腮鬍子,似是蠻人首領;另一名中年男子身著藍色錦衣,卻似是流潯官員。

  是他!步千洐看到那蠻人將領,心神一震。然他已無暇顧及這個對手,低聲對破月道:「我去阻擊蠻人,你護送小容先走!」

  已到了這個時刻,破月雖擔心他的安危,卻也只能點頭,咬牙持刀,縱聲連躍,踩在蠻族和君和士兵頭頂,落在慕容湛身旁。慕容湛本神色冷肅,一見她,悲喜同時襲上心頭。再一抬頭,便看到了步千洐,嘆息道:「你們何苦入城!」

  破月根本不與他多言,低喝道:「走!」轉身便朝城門處殺去。她刀法精湛狠厲,周圍士兵為之精神一振,隨她往城門沖去。

  這廂,步千洐根本不給蠻族追擊的機會,大喝一聲:「上!」便領數十好手縱身一躍,落在蠻人陣中。蠻人攻勢為之一阻,原本雙方焦灼的勢頭,瞬間解開。

  戰陣之外,那藍衣流潯官員急忙對身旁蠻人將領道:「你設在城外的埋伏沒用!援兵到了!決不能讓慕容充和慕容湛跑了!」

  蠻人將領點點頭,單手輕輕在馬背一拍,身子已如大雁般騰空而起,徐徐朝步千洐襲去。

  步千洐在蠻人陣中戰得正酣,忽覺後背一道綿柔的氣力直襲而來。他見機極快,側身便避。這一避卻是大吃一驚——那勁道竟似如影隨形,始終在他後背。他屏氣凝神,絲毫不慌,回身便是一刀,猛劈向來人。

  然而這雷霆萬鈞的一刀,竟是劈了個空。他定睛一看,卻見一張滿是鬍鬚的臉已在眼前。那臉極黑,一雙深邃的長眸光澤黯淡,只望了一眼,竟叫人心頭一驚。

  「納命來!」步千洐使出玉漣神龍功中最精妙招式,朝他攔腰斬去!那人原本神色呆滯,見到這樣狠厲一招,才閃過驚訝神色。他就這麼平地拔起,一躍躲過,複又落下,拔出了腰間長刀。

  刀光暗沉如水,步千洐心神一凜。鏗然金石交錯,步千洐虎口震痛,胸膛氣血上湧,手中鳴鴻竟已斷成兩截。而那人竟已收刀回鞘,伸手朝他胳膊抓來!

  步千洐心生怒意,手握半截殘刀,狠狠朝他胸口斬去!那人肩膀一沉,這一刀竟斬在他胳膊上。而他來勢竟然不減,單手抓住了步千洐的手肘。

  步千洐揮手掙脫,然而一股渾厚力道宛若排山倒海般襲來!他瞬間全身僵麻,難以動彈,竟已被點中了穴道。他大吃一驚——那人手抓之處,並無穴道!可他的內力竟直接從自己皮膚血肉滲入,力透全身大穴!這一身內勁,簡直聞所未聞。

  那人制服了步千洐,根本不看他一眼,將他肩膀一抓,往後一丟,數名流潯士兵手持長槍,將步千洐團團包圍,立刻綁了,押到那流潯官員面前。

  那人在陣中靜靜立了片刻,辨明方向,從身旁一士兵肩上抓過弓箭,隨即輕輕躍上城樓,搭箭連射。

  城外數丈外,破月已護送慕容湛和王駕殺出了城門。

  「噔——」搖晃的箭矢,射中慕容湛身旁寸許的車轅,眾人大驚回頭,破月一躍而起,揮刀斬斷直射慕容湛後心的第二箭!

  「當心!」眾人疾呼,然而已來不及。第三箭勢如破竹,直入破月右肩。破月悶哼一聲,身子直接撲倒在地,竟是被箭釘在地上。

  慕容湛瞬間色變,撲過來雙手拔箭。然全力之下,那箭竟紋絲不動。破月全身撲在地上,以手撐地想要站起,未料稍微一動,痛徹筋骨。那箭力道極為霸道,將她緊緊釘在地上,沒有半點縫隙,想要斬斷箭頭站起,都不能夠。

  「走!」身旁暗衛抱住慕容湛往後拖,他哪裡肯依,大喊著破月的名字。而城門處,已有蠻人追了出來。

  暗衛無法,一掌狠狠擊在他頸部要穴。慕容湛渾身一顫,恍然間只看到破月輕蹙的烏黑眉頭,心痛得無法自已。然而眼前已是一黑,他軟倒在暗衛懷裡。前方數丈外,恰有一支神龍營的五百人部隊迎上來,見到慕容王旗,大吃一驚,立刻沖上前斷後,護送他們且戰且退。

  破月被釘在原地,呼吸越來越急促。藍衣蠻人幾個起落,停在她身後,抓住她的肩膀輕輕一提。箭矢透胸而出,破月慘叫一聲,昏死過去。藍衣蠻人將她往後一丟,兩名蠻人雙手接過,見是女子,便扔到馬背上,綁了起來。

  步千洐醒來時,發現自己在一間陰暗的地牢裡。周圍靜悄悄的,趁著幽暗的火光,他看到其他牢房裡,都關著囚犯。

  他很快辨認出,這是帝京大理寺的天牢。想必是流潯人直接利用了,將他這樣的被俘將領關了起來。

  「我是大將軍步千洐,諸位是?」他啞著嗓子問。

  其餘牢房中諸人原本或蜷縮或躺臥,大都懨懨。聽到他的聲音,盡皆聳動,站起來或抬頭看過來。

  「大將軍!」「大將軍!」

  眾人悲喜交加,紛紛報上姓名,有城破之日被俘的文官,也有守城將領。步千洐朗聲道:「諸位可有青侖王和……我夫人的消息?他們可曾被俘?」

  眾人皆說不知,步千洐松了口氣。

  步千洐正要問守城官員,城中其他情況。獄卒卻聽到了這邊喧嘩,大吼道:「閉嘴!」眾人寂靜下來,步千洐望著手足上沉重的鐐銬,一時也沒有脫身的法子。

  過了約莫一個時辰,忽見獄卒點頭哈腰,領著一隊藍衣人快步走來。他們在步千洐的牢房前站定,領頭的,正是那日領兵追殺慕容湛的流潯將領。只見他中等身材,四十餘歲年紀,相貌普通,盯著步千洐看了半晌,卻對身後諸人道:「開門,你們暫且退下。」

  步千洐平靜的望著他,他走到離他幾步遠的地方,從懷中摸出個事物,用袖子遮住,這樣只有步千洐的角度能夠看見。他問:「我問你,你這玉珮從何而來?」

  步千洐看到那塊小巧精緻的玉珮,不正是破月當日贈予自己的?他立刻明白,定是自己被俘打暈時,敵人搜走了自己身上所有事物。不由得臉色一沉,喝道:「那本就是我的。」

  那官員面色卻有些古怪,繼續問相同的問題:「你且好好答話,到底從何得來?」

  步千洐見他執著與此,頓覺事有蹊蹺,便道:「家傳玉珮,從小便不離身。怎樣?」

  那官員看他一眼,又看了看左右神色關切的其他囚徒,忽然揚聲道:「來人,把他押到我帳中。」

  獄卒和隨從匆匆跑過來,都有些擔憂:「大人,此人武藝高強。」

  「休要多言,本官要親自拷問他。」那官員厲聲道。

  ***

  這官員正是流潯南路軍三品左將軍薛嘉。按照國主徐傲此次定下的南征方略,他率一支五千人的流潯軍隊,在蠻人大軍攻下帝京後,就地駐紮、接管軍權。身為高級將領,他也知道流潯的奸細遍佈大胥、君和,很多人埋伏數年,甚至連三十歲的年輕國主徐傲,都不知道其中某些人的身份。

  而這種玉珮,便是辨識他們身份的唯一證明。

  這種玉只在流潯國內有產,玉在人在、玉亡人亡。玉的顏色越綠,說明持玉人身份越高。而當他的手下從步千洐身上搜到玉珮,他便百思不得其解——這枚玉非常貴重,持玉人的品階定是一品以上,甚至有可能是皇親。可無論怎麼看,步千洐都是大胥的一員猛將,戰功無數,怎麼會是流潯細作。

  但他也不敢胡亂下判斷,所以決定親自再問一問步千洐。

  待親兵將步千洐押上來,薛嘉沉吟片刻,決定先禮後兵,朝他一拱手道:「大人,之前不知大人身份,多有得罪。」

  步千洐聽到他的話,心頭暗驚。方才來的路上,他一直在回憶當日破月將玉交給他的情形。他想起是在燕惜漠、殷似雪死後,破月才把玉珮給他。以破月的性子,要是早得了這玉珮,肯定藏不住,必定早早送給他。可見她一開始並沒有玉珮,是後來才得的。再回憶當日她將玉珮相贈時,並無太多喜意,只是鄭重的告訴自己要好好收著,眉宇中似有惆悵。而這流潯官員對玉珮如此重視,莫非是某種信物?

  他雖想不到顏樸淙,卻覺得殷似雪或許是流潯人。畢竟那妖女婆婆行事詭譎,又危害武林。

  如此想著,他便有了主意。

  「你知道便好。」他淡道,「方才人多,我不便與你相認。」

  薛嘉見他認了,卻是半信半疑。只是按照流潯的慣常做法,他並無權力拷問這位「大人」。但要就此放了他,他又不放心。於是便問:「大人既是自己人,下官自當惟命是從。只是有一件事,下官想不明白,昨日大人為何拼死救出胥帝和青侖王?須知,活捉他二人,乃國主之命!」

  步千洐心中一凜,念頭轉得飛快,輕笑道:「放他們走,自然有我的緣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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