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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八〇


  如今前鋒營必是中了步千洐什麼計策,也或者是已經抵擋不住,變了陣,將神龍營包圍,這如同讓匕首插入我軍腹部,不僅死傷極大,還會被步千洐殺到城門處。守城軍見援兵到來,必當士氣大振。今日這城,只怕攻不下來了。」

  一席話說得平平淡淡,卻叫人膽戰心驚。過了一會兒,才有副將問:「元帥,那咱們怎麼辦?」

  唐卿淡笑:「不怎麼辦。圍城三月,不戰自降。」

  眾人齊聲叫好,一同微笑看著山下戰況。這時忽有一騎快馬疾馳而來,停於山坡下。馬上人將馬韁一丟,沖上山來。

  「元帥!」那人撲倒在唐卿面前,壓著聲音道,「皇上密旨。」

  周圍人見狀紛紛回避。唐卿跪倒,接過信一看,神色驟變,聲音竟有些顫抖:「原來是這樣……」

  原來,那才是流潯的暗棋,他竟然猜錯了。

  他起身,又仔細將信看了一遍,便投入火爐中。

  眾人過了一會兒都回到他身旁,卻見他神色凝重,竟似有些疲憊,輕聲道:「傳令下去:退兵,全軍休整一個時辰,立刻北撤,隨我回君和。傳令東路、西路及其餘各部,不再南攻,原地固守。等我命令。」

  眾人大驚,面面相覷後齊聲問:「元帥,為何忽然退兵?」如今他們已佔領大胥半壁江山,只要再多得二三月,大家都有信心,吃下整個大胥。

  唐卿靜默不語,只緩緩搖頭。眾人見他神色凝重,也不再多問,紛紛領命去了。唐卿孤身一人站在微風中,望著前方鏖戰中的城池,久久沉寂不語。

  ***

  千軍萬馬中,慕容湛並不知道,援軍到了。他手持湛洳劍,渾身浴血,正拼力對抗著平生勁敵——唐十三。

  城門口處,本應陷入焦灼的爭奪。可此刻,君和兵往後退了一丈,空出一大片空地。只有慕容湛和十三兩人。

  這是十三的命令,當他趕到城門處時,慕容湛正如死神般立在城門處,屠殺著君和士兵。十三不喜歡有人插手,也覺得士兵礙手,就命他們滾蛋。

  只是他武功雖稍勝慕容湛一籌,只是他善於殺人,如今要活捉,非他所長。而慕容已殺出了性子,比起平日更要兇悍幾分,所以兩人一時竟打得難解難分。

  圍觀的士兵們也看傻了,一黑一青兩道身影,像蛟龍纏鬥。一個快,一個穩;一個大開大闔,一個劍輕靈詭譎。雪白的劍氣構成個閃亮的光球,任何人妄圖接近,都會被劍意所傷,血流如注。

  慕容湛打得悲愴而狠絕,心如沉靜湖水,不在乎生死,也不在乎輸贏,只知要護住身後城門,不讓任何人靠近。十三卻越打越高興——他從未跟慕容湛交手,但聽聞他是大內高手的嫡宗弟子,武藝方正莊嚴。今日一見,果真一身浩然正氣,劍招樸實無華卻剛猛有力。他是武癡,一時打得癡了。幾次有機會擒下慕容湛,卻放過,只想看到更多招式。古往今來,在兩軍對戰中因為對武藝癡迷忘乎所以的,約莫也只有十三一人了。

  慕容湛久戰過後,體力早已不支,多處傷口血流不止。終於一個踉蹌,長劍竟被十三擊飛脫手。十三立刻收劍而立,對他拱手道:「承讓。」

  慕容湛默然不語,上前幾步拾起劍,背對著十三,沉默而立。十三正要上前,點他穴道帶走,忽的後頸一麻,全身力竟然使不上來。而後身子驟然騰空,竟被人提著後領拎了起來,放在一匹馬上。

  他定睛一看,一高大一瘦小兩個黑衣人,站在馬旁。

  「哦。」他自己先說話了。

  破月抬頭沖他笑笑,有點難過又有點激動的樣子,隨即又看著前方,步千洐則壓根沒看十三一眼,只輕聲道:「回去吧。」

  抬手在馬臀上一拍。馬兒撒蹄就跑,十三眸中升起笑意,伏低身子朝週邊跑去。

  步千洐和破月都望著前方那人。

  他的身形還是那樣高大而削瘦,挺直如松,氣度清逸軒昂,與別人都不同,極易辨認。一身黑衣,濕漉漉貼在身上,那是半幹的鮮血。他的靴子、褲腿、腰際都有很多灰黑的泥土,但看起來一點都不會讓人覺得髒。

  那墨黑的長髮參雜著雪色,如同夜色中的月光流水,瞬間灼傷了步千洐和破月的雙眼。而他緩緩轉身,曾經清俊如玉的容顏,曾經秋意湛然的鳳眸,滿是風霜與血。

  那個時候,時間好似靜止了,三人身後萬馬千軍,像是都不存在了。慕容湛看到他二人,眸中升起驚訝、喜悅、愧疚、痛楚,最終卻歸於溫暖的寧靜。

  「若是黃泉路,你不會孤獨一人。」步千洐看著他說,聲音沉而啞。慕容湛一臉驚痛,破月走過去,扶住滿是鮮血的身軀,他低頭看著破月,眸色徹底柔和。

  又有敵人沖了上來,步千洐橫刀立馬,面無表情,單刀亮如日光,斬落一個又一個敵人。破月護在慕容身前,為他抵擋一切襲擊;慕容亦重新提劍,一起禦敵。三人自成一塊天地,護住身後脆弱的城門,任何敵人在他們面前,都不能前進一步。

  終於,敵人鳴金收兵。殺到三人跟前的神龍營兵士們喜出望外:「將軍,敵人退了!」步千洐望著數萬人有條不紊的龜縮、撤退,點了點頭,這才轉頭,看著慕容湛。

  慕容鬆開破月,踉蹌著上前幾步。步千洐與他緊緊抱在一起。

  破月站在兩人身旁,又喜悅又難過。步千洐把她拉過來。她掉了眼淚,張開雙臂,抱住他二人。

  ***

  午夜的時候,銀月清透如水,掛在頭頂。三人處理完戰役後所有雜務,坐在墨官城最高樓的屋頂上。

  夜色看起來很美,所有離亂被掩飾在黑暗裡。遠山撲朔、星光閃耀、燈火朦朧。下方街道上亮堂堂的,四處是歡慶的士兵和百姓。

  誅殺唐卿!收復國土!人們不停高喊著!在他們看來,是青侖王的誓死抵抗和步千洐的橫空出世,戰勝了君和人。大胥終於打了大勝仗,他們重新燃起了複國的信心。

  步千洐和慕容並不知道唐卿為何撤兵。但墨官城困局已解,我方士氣大振,這個局面已經很好了。

  「若是唐卿不退,你豈不是要陪我一起死在這裡?」慕容問。

  步千洐看著前方微笑:「其實我原本打算繞個大圈子,去打承陽城。」

  慕容猛然挑眉:「……承陽?」

  步千洐點頭:「我已有五千人,如今全國各處都是戰亂逃兵,估摸著等我走到北邊境,至少能拉個萬人隊。只要能穿過白澤森林,拿下承陽,嘿嘿,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

  慕容遲疑:「可是此計太過兇險。」

  兩國間兩道天塹,一是千里沙漠,二白澤森林。森林從西、北部將君和邊境包裹。比起沙漠,森林更加艱險,毒蟲蛇蠹,蠻人瘴氣,幾乎是九死一生。當年楚余心元帥帶著五萬精銳,費勁千辛萬苦才穿過白澤森林。最終卻功虧一簣。

  「破釜沉舟。」步千洐卻不在意,「後來探得你在此處,就掉頭過來了。至於唐卿圍城,時局難測,哪裡顧得了那麼多!如今他不是也退兵了?」

  慕容垂眸:「多謝。」

  步千洐淡笑:「客氣。」

  兩人又靜默下來。破月坐在步千洐另一側,見有些冷場,估計兩人心裡還有些尷尬,又溫暖又好笑,開口:「小容,你今後打算怎麼辦?」

  小容笑意加深:「整頓各地軍隊,在南方拉起義旗,相信過不了多少時日,便能與君和抗衡,收復失地。大哥,你有什麼打算?」

  破月心跳有些加速——小容他,又叫步千洐大哥了呢?

  步千洐似乎想了一會兒,側頭望著慕容,緩緩笑了:「大哥去為你打下承陽。」

  慕容一把抓住步千洐的胳膊:「太過兇險,不要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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