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丁墨 > 江山不悔 | 上頁 下頁 |
一七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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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人接著道:「帝京淪陷,皇帝也在戰亂中……駕崩了,二殿下繼位。只是……君和大軍所過之處,勢如破竹。聽說,現在只有青侖王還在抵抗君和人,領著五萬殘軍,護送新君往南逃了。將軍,豈止是戰敗大胥……亡國了!」 淡藍色的明淨天空下,城池灰暗、沙土飛揚。 遠山籠罩在薄霧裡,日頭在山背後鍍上一層朦朧的金黃。 中軍大帳修築在墨官城外二十裡最高的山頭上,方便觀察戰局、發號施令。 山頂上很清淨,秋風習習。唐卿穿一身洗成月白色的長衫,腰束青玉帶,外裹赤狐裘,腳踩皂色長靴,不似一軍大將,到像錦衣士子,清貴逼人。 正值日出時分,他闔目靠在太師椅上,蒼白手指輕輕搭在膝蓋上,一下,一下,他在聽風的聲音。 很開,有人快步上山,打破了清晨的寧靜。 唐卿睜開眼。 「慕容湛不肯降?」他站起來,翩翩衣袂迎風,「那就打。不過,先叫人去城樓下傳話,就說本帥與青侖王神交已久,今日不得已開戰,實在痛心。此役無論勝負,卿必善待王爺麾下將士,胥人、青侖人、君和人絕無貴賤之分。」 副將有些疑惑:「元帥,慕容湛用兵驍勇,今次難得圍堵在此,若是不斬草除根……」 「斬草除根有許多種方法,也有很多時機,不必急於一時。」唐卿眸色溫和看著前方城池,「如今胥似一盤散沙、士氣低迷。我不能讓慕容湛這一仗打出骨氣,打出血性。」 副將思索片刻,露出笑容,領命去了。一名僮僕泡了熱茶,奉上點心。唐卿吃了半塊就飽了,拿起各部送來的急件,緩緩翻閱。過了一會兒,見身旁依然無動靜,便放下文書,微笑道:「還不來吃東西?」 一個靛青色身影,默默從樹後走出來,拿起點心,很快風捲殘雲般幹掉,又喝了半壺茶。然後坐在唐卿身旁矮凳上,迷蒙的雙眼望著前方城池。 「我知你不喜戰事。」唐卿柔聲道,「你一直在怪我,此次為何攻胥,對不對?」 「嗯。」十三答道。 「如今你看我排兵佈陣已有數月,明白緣由了嗎?」 「似乎。」 唐卿失笑:「大胥國破已成定局,如今我便將秘密話與你知吧。此乃絕密軍機,休要告訴你的兄弟步千洐。」 「難尋。」 「縛欲山神龍教,別說你沒去找過。」 「……」 「他雖才華橫溢,如今大胥兵敗如山倒,就算他來了,也無力回天。」唐卿眸中浮現傲色,只有在親弟面前,他才會浮現溫煦之外的許多種情緒,「我與皇上商議攻胥,誠然存了一統天下的雄心。但最根本的,卻是我君和已騎虎難下。此次若不閃電戰滅掉大胥,兩年之後,滅亡的便是我君和了。阿荼,你忍心國破家亡嗎」 「絕不。為何?」十三抬頭看著唐卿,表示他很震驚。 唐卿淡笑:「還記得昔日咱們前往胥軍議和,遭人暗算嗎?起初,我也以為是胥人幹的。後來皇上駕崩,對外說是病逝,實則中毒。」 十三猛然挑眉。 「我與皇上秘密的順藤摸瓜,終叫我查出,這兩樁事的背後指使者……」 「流潯?」 唐卿目露欣慰:「正是。」 他負手立於坡上,傲然道:「之前我也未想到,鷸蚌相爭漁翁得利,區區屬國,竟有意天下! 只是我百思不得其解,就算君和與大胥兩敗俱傷,瘦死的駱駝比馬大,他彈丸小國,為何敢戰?我見過流潯國主徐傲,他為人謹慎,是那種不等到十拿九穩,絕不發動的人。所以,他一定還有暗棋,是什麼?」 「什麼?」 「只有一個可能——他們已與胥的某人,達成了協定。否則當日不可能派奸細潛入兩軍腹地,暗殺我二人,定有胥人偏袒,而這個人,很可能是急於想登上帝位的胥太子。 若這個假設成立,那麼胥人北伐戰敗退兵,根本只是表像。他們很快會捲土重來,並且極可能是與流潯國聯手。真到了那一天,即使是我,也沒有必勝的把握。 我猜想流潯只會秘密參戰。這樣,才能在我們戰敗之後,建立傀儡國家,以報仇之名籠絡人心掉頭攻胥。」 「不是胥?」 「對,能夠建立傀儡國家的是流潯,不是胥。阿荼,我君和天朝大國,皇帝竟然被流潯下毒,可見其奸細厲害。如今這滿朝皇宮大臣,又有多少流潯人潛伏?皇上剛剛親政,根基不穩,容我往壞的方面想一想,整個帝都,說不定大半勢力,都已在流潯手裡。流潯雖小,呵呵,這些暗招,只怕已籌謀數十年,遠在我們兩國之上。 所以,大胥一戰看似君和勝了,實則已內憂外患、四面楚歌。我與皇上商討了數日,最終決意攻胥。一是想麻痹流潯,教他們以為,還未察覺他們的詭計。這樣,皇上便能趁機徹查、剷除承陽的流潯奸細; 二是此時出兵,能夠攻其不備。我已滅了胥,他們的同盟不復存在。流潯孤掌難鳴,以徐傲的性格,絕對會重新掂量自己的實力,不會再貿然進攻。天下大勢,自此盡在我君和手中。 所以我此次出兵,不是為了侵犯他國,而是將未來的三國混戰天下大亂,扼殺於我掌中。我問心無愧,阿荼,你是否明白?」 *** 同樣的一個清晨,對於慕容湛來說,卻是清冷而寂寞的。 墨官城隱秘的南城門外,並無唐卿的攻城部隊。因為唐卿知道,他慕容湛不會棄城而逃。 密林之外,千人隊嚴陣以待。中間一輛馬車上,慕容湛深深拜倒。皇帝慕容充端坐正中,見他跪倒,連忙上前將他扶起:「小王叔,你真的不願退兵?」 慕容湛搖頭:「皇上,臣不可退。」 皇帝的眼眶頓時紅了,握著他的手道:「朕……國破家亡,方懂王叔忠肝義膽。若不是王叔冒死帶兵來救,朕早已死於亂兵之中。可小王叔,你的兵馬已是大胥最後精銳;城外,卻是唐卿十萬雄兵。就當朕求你,隨朕一起南撤,好嗎?」 慕容湛目光變得柔和:「皇上,我們從帝京退到此處,已經退得夠遠了。」 「可是……」 「皇上,唐卿攻破了帝都、佔領了我大半河山,卻沒有真的亡了大胥。只要帝旗在,許多勤王兵正聞訊趕來,皇上很快便有一支雄兵。可是湖蘇城大敗後,各地軍隊都被打懵了、怕了、亂了,唐卿想必也是看到這一點,才對咱們窮追不捨,就是要讓我們全無喘息、重整旗鼓的機會,他想吹枯拉朽般,讓大胥徹底滅亡。所以我不能退,我要讓天下人看到,大胥還有軍隊在抵抗,正面抵抗。我要以轟轟烈烈的一戰,讓百姓知道,我們在戰!」 「王叔!」淚水浸濕了皇帝的眼眶,在這一刻,他真心實意的朝慕容湛拜倒,「請受小侄一拜!」他哽咽道:「我知道,唐卿早對外宣稱,你才華勝過朕數倍,他對你仰慕已久。只要你投降,將我交出,他便立你為胥帝。可你殺了他的來使。王叔,我都知道……」 慕容湛將他扶起,摸著他的長髮:「皇上,臣會忠於你,如同忠於皇兄,萬死不辭。」 送走了皇帝,慕容湛策馬回城。大戰在即,城內的氣氛卻很平靜。大概是因為慕容湛所領青侖族軍隊,歷經數次大戰,早將生死置之度外。且慕容湛如今于青侖全族,簡直是神一般的存在。同生共死,已無人有任何怨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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