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丁墨 > 江山不悔 | 上頁 下頁
一六四


  況且,我看皇帝不是要貶你,明明是對你好。你這人閑雲野鶴,留在帝京根本索然無味。青侖地廣物豐,百姓淳樸,你如此心軟仁慈,將來必定愛民如子,去了青侖,才是另有一番天地,如魚得水。且有我和月兒陪伴你,將來咱們三人遊歷天下,豈不快哉?」

  慕容微垂著頭,耳根有些發紅:「大哥,其實去青侖是極好的。我只是,捨不得皇兄。」

  步千洐便安慰道:「你心中若是掛念他,將來我偷偷帶你回帝京瞧他怎樣?」

  慕容吃驚:「這……違了皇兄旨意。」

  步千洐笑道:「管他的!只要瞧上一眼,知道他安好,你也放心了。」又故意嘆息道,「你不要再傷神,你總還有個長兄如父。哪像我,生下來父母便得瘟疫死了。」

  他知道慕容心軟,這麼說必然令他反過來安慰自己,從而忘了自己的愁苦。果然,慕容聲音低了幾分:「大哥,你不要難過。我亦是你的親人,咱們便如親兄弟一般。」

  步千洐點頭,又聽慕容問道:「當年是何瘟疫?累得大哥你成為孤兒?」步千洐漫不經心答道:「我也不知。我的養父母只是普通村民,說我父母本是鎮上富戶,因染了惡疾全家都死了,才留下我一個孤兒。」

  慕容抬眸望著他,緩緩又問:「當真是瘟疫?會不會另有隱情?」

  步千洐一愣,笑道:「隱情?你多想了,當初我也懷疑過,會否當年另有奸人害我父母?但我問過村中老人,當年的確發了瘟疫,他們確是病死的。否則以我的性子,若另有真凶,殺父弑母之仇不共戴天,我勢必將其千刀萬剮,哪容他在這世間多活一日?」

  慕容靜默片刻,點頭:「大哥所言極是。逝者已矣,你如今已成家立業、仕途順暢,伯父伯母在天之靈,必為你感到榮耀。」

  步千洐天明才離開誠王府。第二日,聖旨便到了驛館,擢升他為三品大員,賜黃金珠寶不計其數。另在城東賜了座恢弘的將軍府。

  夫妻倆當日便去府邸查看。這間大宅已有十數個年頭,聽說當年也是位將軍的府邸。步千洐見府中處處素雅大方,思及住在驛館多有不便,當機立斷今日就搬進來住。跟著他回京的副將心腹武林好手數十人,也被他帶回府中。將軍府一時間歡歡喜喜、熱鬧非凡。

  破月則是仔仔細細轉了幾圈,決定做些裝修,步千洐全不在意,派了十幾個士兵給她打下手,讓她放手去幹。如此數十日過去,府中該拆的拆,該改的改,已是煥然一新。「步府」的牌匾正式掛上,破月又買來些婆子粗役,將軍府的日子,倒真的像模像樣的。

  只是,安穩日子總不會長久。

  幾日後,慕容湛來府上辭行——他即將永離帝京,遠赴青侖。步千洐與他對飲到天明,最後跟破月一起送他的車隊至城外三十裡。

  分別時,慕容湛已無之前的頹喪,明眸如墨,溫朗而笑:「如今正是大哥建功立業之際,小弟我便放過大哥。再過個幾年,待我安定下來,便跟皇兄請旨,派你過去。」步千洐大笑點頭,破月亦笑道:「他做夢都想跟你過去。你快點請旨吧。」

  慕容忍俊不止,翻身上馬,卻再未回頭,漸漸行得遠了。

  又過了二三日,步千洐被趙初肅叫到了府中。

  步千洐已有了心理準備,微笑道:「將軍,是要出兵君和了嗎?」

  趙初肅剛從桌上拿起密旨,聞言失笑:「你倒機敏得很。不錯,昨日我入宮,領了聖旨。看吧。」

  步千洐恭敬接過一看,大意是派遣撫國大將軍趙初肅、鎮國大將軍蔣念寬率兩路兵馬,於一個月後動身,以掃蕩青侖殘寇為名,越過青侖沙漠,奇襲君和。步千洐等青年將領名字,都赫然在隨軍之列。

  蔣念寬是位年過五十的老將,之前接替顏朴淙鎮守東南,與趙初肅齊名。這次皇帝不惜將兩人同時用在北面,可見一統天下的決心。

  趙初肅站起來,眉宇間也頗有些意氣風發:「青侖降將已招,的確是君和向他們提供了戰車圖譜。君和亂我大胥之心昭然若揭,已成水火不容之勢。今次我向皇上舉薦你為我副將,咱們定要全勝而歸,勿要辜負我和皇上的期望。」

  月上中空,步千洐才與趙初肅商討完行軍方略,回到府中。破月正坐在院中乘涼,見他凝重神色,便知有異,低聲道:「要打了?」

  步千洐點頭。

  夫妻二人相擁坐在籐椅上,皆是靜默不語。

  半晌後,步千洐歎了口氣,頗沮喪的道:「生兒子的事,只能暫緩了。」破月被他逗笑:「你這精蟲上腦的傢伙!對了,我也要去啊!」

  步千洐點頭,兩人早已習慣同生共死,現下分開一日,都覺難熬。破月見他應允,心滿意足靠在他懷裡,不多時便睡著了。

  月光清淺,夏夜溫潤。步千洐摟著她,卻了無睡意。因為他想起了十三,那個沉默而純摯的怪胎、那個交淺情深的兄弟。

  千金易得知己難尋,然而私情再重,也重不過國仇家恨帝王社稷。也許十三亦明白,下一次兄弟重逢,便是拔刀相向、不死不休。

  深秋的密林,在落日下呈現厚重蒼茫的金黃色。赭色大軍于林中蜿蜒前行,腳步是數千人發出的唯一聲響。

  軍隊正中,有一輛套八匹駿馬的黑色大車。車體皆是精鐵所制,馬蹄、車輪包著厚實堅韌的皮革,於顛簸的坡地穿行,如履平地。

  車內很寬,一名面色蒼白的青年靠在案幾後,手持書卷,看得入神。才十月間,車內已放了火爐,他穿著厚厚的狐裘,將自己包裹得密密實實。他時而咳嗽,兩頰泛起紅暈,顯得虛弱無力。唯獨漆黑修長的眼眸,精神明亮,令他整個人添了幾分活氣。

  「你該睡覺。」另一名黑衣削瘦青年抱劍坐在一旁,神色不是很耐煩。

  青年抬眸笑了:「我這身子,還不知能拖幾年。時日苦短,這些書我定要看完。對了,阿荼,此次急著揮師南下,有件事我一直沒來得及囑咐你:這次仗打完,你怎麼該娶個妻子了,我們唐家也就有後,父親也高興。」

  黑衣青年正是唐荼唐十三,蹙眉:「你先娶。」

  另一人則是他的大哥、君和小元帥唐卿,聞言苦笑道:「我若娶了,豈不拖累人家姑娘一世?」

  兩兄弟都沉默下來,這時車外有人來報,車簾掀起,正是遊擊將軍唐熙文。

  「元帥,我東路、中路軍已與胥軍正面交戰,破敵前鋒兩萬。只有西路軍收穫甚小——步千洐堅守城池,與咱們互有勝負。」唐熙文稟報。

  唐卿放下書,已無半點書卷病弱青年的氣質,寒眸精光四射,似寶劍沉礪鋒芒:「穩固防線,不許再讓胥軍北進一裡。」

  唐熙文領命去了。唐卿重新拿起書,半陣後又放下,因為他發覺唐十三在發呆。

  「怎麼?」唐卿淡笑,「掛念步千洐?」

  十三點頭:「你會殺他?」

  唐卿盯著他:「那他會不會殺我?」

  十三不做聲。

  唐卿緩緩站起,走到一側車壁的地圖前,指著上頭的兵力分佈,淡道:「阿荼,兩個月前,胥軍兵分三路千里偷襲,打了個措手不及,已攻下我南部四州。

  不過,南部諸州本就是大胥故土,作為緩衝地帶,兵力薄弱,一時換手,倒也無妨……」他的手指在地圖上橫向輕輕一劃,「我的大軍,已在這裡以逸待勞。且臨近寒冬,我占盡天時地利人和。

  剛才唐熙文匯報的,不過是我前鋒軍第一次小試身手,已殲敵兩萬。所以這次戰爭,君和必勝,不會有任何懸念。這天下,必定是君和的。」

  他重新坐下,手指在案幾上輕輕敲著,眸中升起笑意:「然我只有你一個弟弟。若你為步千洐求情,我可以考慮,饒他一命。」

  十三沉默片刻,點頭:「求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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