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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四八


  破月只是覺得,可惜了殿中那些暗衛。但顯然在場其他三人,甚至包括慕容湛,一心掛念他的皇兄,都不會考慮那些人的性命。

  似乎……只有步千洐,才會愛惜這些命吧?想到他,破月心頭一甜,滿滿的像塞滿了棉花,軟軟的暖極了。

  慕容湛從牆壁上取下火把,掏出火石點燃,轉身朝皇帝伸手:「皇兄,臣弟為您引路。」

  皇帝微微一笑,手搭上慕容湛的胳膊。師父走在最前頭,破月只能走在最後。

  「月兒當心。」慕容湛揚聲道。

  破月還沒答話,師父平平的語氣道:「她內力遠勝於你,當心你自己吧。」

  慕容湛便沒說話了。

  四人在陰暗裡走了約莫一個時辰,時而聽到頭頂腳步聲紛亂;時而聽到側面有潺潺的水聲。破月知道,這麼長的時間,只怕早出了皇宮。

  待出到地面,竟是一處農家小院。周圍一片農田,看環境應該已在帝京郊外了。

  小院收拾得很乾淨,破月跟慕容湛走進去一看,糧食、水都有。慕容湛清理出一張椅子,小心翼翼將自己的披風鋪上,這才將皇帝迎進來。

  皇帝表現得很平靜,淡淡往那農家竹椅上一坐,倒也有幾分真龍天子的雍容威嚴。

  「患難見真心,今日你們護駕有功,他日朕自會厚賞。」他微笑道,「你們都坐吧。」

  師父還是立在皇帝身旁不動,破月找了張椅子坐下,慕容湛也在她身旁坐下,笑道:「臣弟只要皇兄龍體安康,不要賞賜。皇兄,咱們接下來往哪裡去?要不要往北去,與充兒匯合?或者往東去,與趙初肅將軍匯合?」

  皇帝冷哼一聲道:「朕是真龍天子,豈有避禍外逃的道理。便等在此處罷。」他這麼說,慕容湛也不能多問。破月心想,慕容你急什麼,看皇帝這樣,肯定還有後招。不然怎麼會要在這裡等?

  皇帝又問:「此次青侖人偷襲帝京,實在神來之筆,那趙魄有幾分本事。你遠在麟右,怎會料到帝京有變?」

  慕容湛恭敬道:「皇上,其實此次帝京有變,是步千洐將軍與月……顏破月推斷出來的,找我和充兒商議。我便連日趕回帝京報信,卻還是慢了一步。」

  皇帝這才注意到他一臉風塵,點了點頭,這才看向破月:「你們如何推斷?」

  破月便將那日與步千洐的對話複述一遍。皇帝聽完淡道:「僅憑猜測便馳援千里,那步千洐行事倒也出人意表。」話鋒一轉,語氣沉了幾分:「充兒這次可是將趙魄的陷阱,撲了個結結實實!」

  慕容湛沒答話,破月事不關己高高掛。皇帝也沒再說了,讓慕容湛扶自己到內室休息。

  到了傍晚,四人都是饑腸轆轆。破月動手下廚,用削鐵如泥的百破刀,切了盤臘肉,下了四碗麵條。慕容湛接過很快吃了個乾乾淨淨,低聲道:「謝謝,很好吃。」師父先試了毒,才伺候皇帝用了膳。皇帝不置可否,碗裡倒吃得只剩下了湯。

  農舍只有兩間房,皇帝住了一間,破月原本推辭,慕容堅持讓她睡了一間。師父睡在堂屋,慕容抱劍在門口守了一晚。

  第三日天剛亮,破月迷迷糊糊便聽到馬蹄震動,立刻抓刀翻身起來,沖到門口一看,但見黑色大軍如潮水般站滿了田間便道。遠遠望去,至少有萬人之數。破月心頭暗驚——皇帝果然不是吃素的。周圍的兵馬都被慕容充調走許多,皇帝從哪裡又冒出了一萬人?

  一名中年武將單膝跪在小院門口:「末將護駕來遲。」

  皇帝在農舍住了兩日,龍袍早已褶皺不堪。但這不妨礙他款款步出柴門,接受軍士們的跪拜。

  「禁軍昨日已奪回了城門,俘虜叛軍三千,其他尚在追捕中。」那武將恭敬道。

  皇帝淡淡點頭,上了道旁馬車,轉身道:「湛兒也上來。」目光再淡淡掠過顏破月:「你也來。」

  帝京之變,帶給後世的影響,不僅僅是殘破的宮城、徇國而死的後妃,也不僅是一場戰役的勝負。此役之後,青侖叛軍聲勢大振,仿佛衰弱的病人忽然振作,投奔者甚眾,不出兩個月,又壯大到十萬餘人;而在大胥士兵心裡,無疑對趙魄存了幾分莫名的恐懼,也生出了仇恨——因為在武人心中至高無上的帝都,被趙魄一賤奴荼毒。

  軍中早有堅持廢除奴隸制的聲音,也隨著戰局推進,越演越烈。然而趙魄哪裡還滿足於獲得公平的身份,他已開始秘密籌建青侖國,此乃後話。

  這日破月隨皇帝入了宮,處處可見殘垣斷壁、屍首分離。皇帝倒還心平氣和,坐在勤昭殿染血的龍椅上,聽各路臣子彙報戰後情況。破月和慕容隨侍左右。不多時,大殿下慕容瀾也來了,原來他之前在青州查探水務,收到消息馬上趕了回來。

  城內事項安置完畢,皇帝沉聲道:「慕容瀾、慕容湛、顏破月聽旨。」三人立刻跪倒。破月最不喜歡的就是這種至高無上的聖旨,不能拒絕、無法預知。

  「慕容瀾為北路軍元帥,慕容湛為監軍。顏破月護駕有功,封鎮北將軍。你們速去北路軍中,讓那個不肖子給我滾回來!此次北路軍如此疏忽釀成大錯,瀾兒,你給我查個清清楚楚,決不輕饒!」

  三人接旨,皇帝撫了撫額頭正要讓他們退下,忽聽顏破月清亮的聲音道:「皇上,我……末將能不能不要賞賜?求一件別的?」

  皇帝抬眸靜靜看她一眼,對慕容湛二人道:「你們都退下。」

  殿中人瞬間退了個乾乾淨淨,慕容湛的師父不知從何處冒出來,站在皇帝身後,沉默不語。

  皇帝喝了口熱茶,靜靜打量著顏破月。足足一炷香時間的靜默,破月眼觀鼻鼻觀心,可後背還是微微出了一層汗。

  「你想求什麼?」

  破月拜倒:「北路軍前鋒將軍步千洐對皇上忠心耿耿,並無過錯,求皇上賜他無罪平安!」

  皇帝靜默片刻,笑了:「他若無罪,瀾兒自會查的清清楚楚。」

  破月十指緊握成拳,依舊堅持:「他是第一個察覺帝京有異,讓我趕回來相救。求皇上下旨,恕他無罪。」

  破月知道,有些事,不用說的太明白。此次慕容充犯事,皇帝讓慕容瀾去查,顯然是給了慕容瀾機會,將慕容充的黨羽一網打盡。慕容瀾會做得多絕,皇帝不可能不知道啊!往深裡一想,皇帝或許已經放棄了慕容充吧?或許這次青侖之戰,本就是他觀察皇子、選擇儲君的機會。而步千洐是這次戰鬥的前鋒,慕容瀾當年又對步千洐心懷不滿,怎麼會放過?

  她對這些宮闈秘事知道得不多,可有關步千洐,她的腦子轉得都好像比平時快。也可能是她瞎想了,關心則亂。

  皇帝看著她深深低伏的纖細腰身。不知為何,他感覺不到她的謙恭,卻感覺到沉默的固執。她垂著頭,露出頸後一段柔白滑膩的線條,偏偏十分緊繃,令他輕而易舉分辨出她看似鎮定,其實充滿了緊張。

  「你與湛兒,為何失和?」皇帝忽然問。

  破月吃了一驚。只將頭伏低:「求皇上恕罪!是我行為不端有失賢德,導致與誠王失和。誠王這才給了我一紙和離文書。誠王人中龍鳳,自該與世上最好的女子結為連理。我已是粗陋武人,如何配得起誠王!」她的確真心實意覺得對不住慕容湛,說到後頭,帶著滿滿的愧疚。

  皇帝沉吟不語。她若此刻跟他扯什麼早于步千洐定情、與慕容湛不過掩人耳目,皇帝興許會大發雷霆。可她只將所有過錯攬在自己身上,絲毫不提內情,反而合了皇帝胃口,心想她倒也是個知道進退的女子。

  「你起來吧。」皇帝淡道,「朕也知道強扭的瓜不甜。湛兒的婚事,朕自有主張。」

  破月站起來,神色一松:「謝皇上。」

  皇帝神色已有些疲憊:「退下吧。」

  破月往後退了幾步又停住,掙扎片刻抬頭道:「皇上,你還沒給我恕步千洐無罪的旨意。」

  皇帝便笑了:「倒是得寸進尺了。傳朕口諭:恕步千洐無罪。」

  破月驚喜跪倒:「多謝皇上!」然後不動。

  皇上見她還是不動,挑眉。破月遲疑片刻還是道:「皇上,你不寫個書面的聖旨給我嗎?」

  皇帝一愣,忽的朗聲大笑:「朕金口玉言,你便去傳朕口諭,瀾兒不敢造次。勿要再廢話,去吧。」

  破月退出了勤昭殿,皇帝對師父道:「告訴暗衛,這兩個人,不用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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