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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四〇


  「我不如死了乾淨!」她清喝一聲,雙手捂住臉,連退數步,「砰」一聲撞上窗戶。

  「當心!」步千洐和破月同時驚呼出聲,卻見她身姿如燕,疾疾墜落。兩人沖到窗前一看,樓下空空蕩蕩,哪裡還有人影。

  空蕩蕩的長街,鴉黑一片。

  步千洐按住破月肩頭:「她輕功絕頂,咱們追不上。你還好嗎?」伸出手指抬起她的臉。

  破月臉上並無他預期的淚水,反而神色凝重:「如果燕惜漠是我爹,殷似雪是我娘,他們為什麼將我丟給顏樸淙?我聽說自己幼時身體虛弱,顏朴淙當年專門為我向皇上求千年人參和宮廷秘藥續命,殷似雪又說我生下了時是死嬰,莫非是顏朴淙從中作祟?」

  步千洐沉思片刻道:「從顏樸淙處,自然問不出來。苦無師父本就讓我給師父傳話,叫他奪回顏樸淙手中殘冊。如今你生世不明,明日咱們就去尋他。」

  翌日,步千洐便朝慕容充告假,慕容湛也覺事態嚴重,催促慕容充准了二人辭行。

  按照苦無的指示,兩人行了半個月,便到了益州青蕪峰。在山谷裡尋了半日,果見一草廬,獨立在險峰之上。兩人在草廬中等了三日,終於在這日傍晚,看到一布衣老翁緩緩行上峰來。

  「師父!」步千洐拜倒,破月盯著他滿是疤痕又紅又皺的面容,心頭居然一痛。

  燕惜漠看到他二人,微驚之後,笑了。笑得極難看,可和煦的雙眸,卻有種令人安定的力量。

  「看來你們去了君和。」他的嗓音亦嘶啞得仿若火燎,「苦無大師可好?」

  步千洐點頭:「他極好。」卻見燕惜漠目光溫和,見到破月卻並無激動神色。破月也注意到這一點,與步千洐交換個眼神。

  三人進了草廬,步千洐先將苦無的話轉述。燕惜漠略有些吃驚:「顏朴淙他……素來忠義,怎會將君和武功秘笈占為己有,又怎會……」他瞧一眼破月:「讓自己的親生女兒練那陰損的功夫?」

  步千洐和破月俱是一怔。

  已經不是一次聽到有人說顏朴淙忠義了。當日楊修苦也說過顏樸淙向來義薄雲天,如今殷似雪、燕惜漠都這麼說,可見顏樸淙在老一輩武林俠客的心中,印象是極好的——足見他的奸猾。

  可燕惜漠似乎以為破月是顏朴淙的女兒?

  步千洐便將那日遇到殷似雪的情形,從頭到尾說了一遍。燕惜漠原本聽得沉靜,待到聽說破月是自己女兒時,霍然抬頭:「她當真這麼說?她是我的女兒?可當日,她明明是懷了顏朴淙的孩子……」

  破月聽到這裡,已明白了七八分,只怕當年殷似雪跟兩個男人糾纏不清,才有了自己這筆糊塗賬。

  「她雖行為顛倒,但徒兒覺得此事應當不假。」步千洐道。

  燕惜漠看著破月,目光先是驚訝,而後激動,最後是濃濃的欣慰和愧疚。

  「好孩子、好孩子……」燕惜漠深吸口氣,「爹對不住你。」

  破月望著他醜陋而激動的容顏,心頭憐意更盛,低聲道:「爹,你才吃了許多苦。我不會怪你。」

  燕惜漠眼中竟有淚水滾滾而下,枯樹皮般醜陋的手,一把抓住破月的手:「想不到我燕惜漠潦倒一生,到老竟有了個女兒!哈哈哈!死有何憾!只恨爹未能親眼看著你長大,未能親自教授你武藝!教你受盡了苦頭!好孩子,你受苦了!」

  破月見他眸中愛憐之意大盛,幾乎可以想像,如果是這豪氣干雲的燕惜漠養大自己,該是對獨生女兒多麼寵愛!如今瞧著他垂垂老矣、面目全非,卻似孩子般興奮異常,破月竟也如他一般又喜又悲,瞬間哽咽。

  「爹,當年到底發生了何事?」破月輕輕撫摸他粗陋的手。

  燕惜漠眸中精光褪去,反而染上幾分頹唐和清冷。

  他沉默半晌,長歎一聲:「只是一樁孽緣罷了。」

  只是樁孽緣,叫不世英雄甘願捨身,只為紅顏永遠無憂無慮的歡笑。

  我原是普陀寺俗家弟子,少年學成下山闖蕩江湖,很快便搏出名氣。當年武林大會,更是力挫群雄、一戰成名,奪得武林盟主之位。

  我以為前途無量,躊躇滿志,卻偏偏叫我遇到了她。

  殷似雪,江湖第一妖女,胡作妄為的江湖毒瘤。

  旁人皆厭她睚眥必報、出手陰毒。可我見到的,卻是二八少女,落寞獨坐在懸崖上,比明月皎潔,比春風明媚。

  於是便戀了,癡了。我不想管江湖瑣事,盟主之位我也願拱手相讓,只要有她陪伴。她當時對我愛理不理,罵我迂,罵我笨。可罵雖罵了,終是淺笑盈盈,柔弱承歡,兩情相悅。

  我以為就此定了終身,她一日卻慌張的跑來說,她原與那顏樸淙有過一段情緣,已有了白頭之約。如今顏樸淙來尋她了。

  「惜漠。我當日不知道會遇到你,我原以為自己喜歡的是他那樣的公子,可如今我才知道,喜歡的是你。等我回來,我去與他解除了婚約,便跟你成親。」

  顏朴淙是少年武狀元入仕,官聲清明,於江湖也小有名氣。我毫不介懷,我等了又等。只要雪兒與我長相廝守,又怎會在乎她的過往。

  未料一個月後,收到顏朴淙的來信。

  「雪兒已有了我的孩子。她不願再見你。」

  我不甘心,潛行數千里到了帝京。堂堂武林盟主,如雞鳴狗盜之輩,躲在顏府屋樑,卻見他二人相攜入房,鶯聲燕語、魚水之歡。

  我自心如死灰,武林盟主也不想做了,整日爛醉。卻在半月後,收到顏樸淙血書。

  「江湖人士聚集,要置雪兒于死地。顏某自拼盡全力護她。只是顏某武藝低微,此去只怕身死。望燕兄今後不計前嫌,保她一世?」

  我震驚莫名!可雪兒既選擇了他,我又怎麼能讓他們勞燕分飛,生死分離?於是我告訴他,他不必去,我去。

  我去了顏朴淙與武林豪傑們相約的地點,殺了所有人,自己也被挑斷手腳筋,扔下懸崖……

  「武林人士為何要殺殷似雪?」步千洐問。

  燕惜漠神色微震,慢慢道:「因為她是君和人。」

  破月悚然一驚,可她還未發問,門外已傳來一道極度震驚的聲音:「胡說!我怎麼會是君和人?」

  門被拉開,一前一後走進兩個身影。

  前一個嬌容煞白、滿目含淚,不正是殷似雪是誰?後一個苦眉低垂,神色激動,卻是久未蒙面的楊修苦!

  「惜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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