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丁墨 > 江山不悔 | 上頁 下頁
一三二


  那日二人離開西北後,唐卿深知他們武藝高強,也沒有派人再追。十三在邊關住得半月,見已無危險,便告辭兄長,護送唐甜回了帝都承陽城。

  這日剛回到唐府,便撞見了下朝回來的父親、兵馬大元帥唐忠信。十三隻淡淡點頭,算作打了招呼。唐甜笑吟吟的將爹抱了滿懷,這才拿著手裡的畫像繼續往房裡走。

  唐忠信見到一雙兒女歸來,本是老懷暢慰,忽的眼角余光瞥見唐甜手裡畫像,驚疑道:「這是何人?」

  十三還未答話,唐甜已道:「這是二哥的好朋友,苦無大師的兩位關門弟子。爹,他們長得好看嗎?跟二哥站在一起,立刻把二哥比下去了!」

  唐忠信奪過一看,臉色劇變,半晌後,對十三道:「老二,你這兩位朋友,是何來歷?」

  十三緩緩將畫像抽回,默不作聲轉頭就走。

  唐忠信沉思片刻,厲喝道:「來人!備馬!」

  他一夜疾馳,日出時分,終於趕到了南天檀寺後山。卻見晨光之中,精舍房門緊閉,冷清寂靜。

  唐忠信已五十有餘,鬚髮花白,卻撲通一聲跪在精舍門口:「大師,你為何……收了那人做弟子?」

  半晌後,苦無蒼老的聲音才傳來:「原來你也認出他了。他長得的確很像他的父親。」

  唐忠信聽他肯定,神色一冷:「不出三年,君和與大胥必有一戰,大師既然猜出了他的身份,為何還要出手相助?常言道虎父無犬子,大師卻將連荼兒都不傳的神功,傳給他二人。這豈不是幫著敵國外人?」

  苦無長歎一聲道:「何謂外人?何謂自己人?忠信,天下大同,大胥子民與君和子民,又有何區別?

  阿彌陀佛,那人曾與老衲有過一面之緣。當日他……抱著重病纏身的妻子,千里迢迢到了南天檀寺,只為求老衲以佛家純陽內力相救。老衲當時正是懷著與你同樣的執念,不肯出手相救,結果……終致那人妻離子散、嗜殺成性,天下生靈塗炭。

  老衲清楚記得,當時那繈褓中的嬰兒生得極為清秀,脖子上掛著一枚玉珮,便刻著『千洐』二字。我佛慈悲,如今老衲傾盡所有教授千洐,只不過償還數年前的這條命債罷了。」

  唐忠信聽得詫異,沉思片刻,卻道:「可大師如今教出一名絕世高手,他若是跟那人一樣擅長兵法,豈不是又為天下招來兵禍?」

  苦無沉默片刻,聲音平靜如水:「你我皆知,大戰將至,亂世方始。他或許為禍天下;又或許,只有他,能平定這亂世。你又豈知我今日種下的,是福緣,還是禍根?阿彌陀佛,上天既然將他送到老衲面前,老衲不過順應天意,賭一賭罷了。」

  一年前。

  面前是暗色埕亮的硬木地面,在宮燈照耀下,映出幽暗的光澤,也映出一個久跪不起的身影;鼻翼間是清淡溫暖的檀香,填滿了空寂而巍峨的大殿,卻更顯皇家威嚴的沉靜。

  慕容湛盯著地面,細長鳳眸靜如死水。修長身形久久低伏著,比岩石更堅毅。

  他不知道等了多久。

  「砰——」茶盞摔碎在距他半丈外的地面,殿內數名侍從「撲通通」悉數跪倒,頭埋得極低。

  「求朕也沒用。」低沉的聲音緩而有力,「自太祖建國以來,慕容氏還未出過這等醜事!」

  「皇兄!」慕容湛狠狠一磕在地面,再抬起時,已是鮮血長流。

  「顏破月與我本無夫妻之實,亦是我遣她走的。一切皆是我胡作妄為,求皇兄責罰我一人!」

  皇帝冷冷道:「到如今你還不說實話,好,朕成全你。傳旨:誠王罰俸一年,往邕州守皇陵三年;命大理寺即刻緝拿顏破月,殺無赦!」

  「皇兄不可!」他厲聲道。

  皇帝微微色變。

  慕容湛察覺失言,卻依舊固執的望著皇帝。

  皇帝慢慢道:「是朕太縱容,才令你如此放肆行事嗎?」

  眼見皇帝臉色越來越差,慕容湛深知已瞞不過,深深拜倒:「皇兄,求皇兄開恩,此事的確另有隱情……」

  首領太監見狀,朝其他人遞了眼色,宦官與宮女,悄無聲息的退了出來。首領太監恭敬的關上了殿門。

  慕容湛這才將顏破月是顏朴淙養女,顏朴淙的禽獸用心道與皇帝。並稱顏破月早已是自己救命恩人步千洐的未婚妻子,只因當日步千洐捲入江湖紛爭,導致顏破月孤獨無依,自己才代他娶妻,保護顏破月不受顏樸淙毒手。但關於「人丹」的事,慕容湛卻隻字未提。

  「步千洐?」皇帝面色沉靜的抬眸,「便是墨官城大破五國聯軍的平南將軍?」

  慕容湛心中微微一喜:「正是。他武藝出眾、膽略過人,是難得的將才。對我大胥忠心耿耿。」

  「放肆!」皇帝重重一拍龍椅,「枉你姓慕容,卻沒有半點慕容氏的果敢狠絕!顏樸淙貴為九卿,自豢養名女子,何錯之有?你既橫加干涉與他相爭,便該一力承擔到底,皇家婚事又豈能兒戲?你對那顏破月一往情深,為何又讓與他人?天下誰人受得起我慕容氏的相讓?你大錯特錯,錯得離譜!」

  慕容湛原本以為道明緣由,皇帝怒火至少緩解,未料他怒火更熾。慕容湛額頭冒出細細的冷汗,雖對皇帝的話不能完全贊同,卻也無話可說。

  皇帝冷冷道:「事關皇家體面,步千洐不能留,顏破月更不能留。」

  慕容湛心頭一抽,重重一拜,低啞而乾澀的聲音,仿佛從肺腑深處發出:「皇兄若是不饒了他們性命,湛兒便長跪不起。」

  皇帝臉色鐵青,一揮袖子驟然起身,離了勤昭殿。

  ***

  連日小雪,令巍峨大氣的朱紅宮殿,也染上幾分冬日的淒迷冷清。

  禦書房裡靜得掉根針也能聽到。皇帝靠坐在雪白的羊毛毯上,將手中奏摺放回桌案,拿起個手爐,靜默片刻。

  「什麼時辰了?」

  「回皇上,已是戌時了。」內侍答道。

  皇帝沉默不語。

  內侍細聲細語道:「欽天監報今夜子時還有大雪,宮裡都添了炭火。勤昭殿也添了一盆。」

  皇帝挑眉:「十七還跪在那裡?」

  「是。已經跪了三日三夜了。」內侍靜靜道,「方才大殿下和二殿下也入了宮,陪誠王一起跪著。」

  皇帝臉色微變:「他們知道了那件事?」

  內侍連忙搖頭:「誠王未曾告訴二位殿下。二位殿下大概以為,是皇上對誠王訓練禁軍的效果不滿意。」

  皇帝眉目這才舒展,冷哼道:「算他知道輕重。好端端一個誠王妃下落不明,傳出去朕都丟臉。」

  內侍靜默不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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