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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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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話沒說完。 因為那弟子的劍已「刷刷刷」數聲精准的劃下,步千洐只覺得手腕、腳踝一陣刺痛,心頭一沉,逆行的真氣陡然翻湧如海,眼前一黑,暈死過去。 冷,全身發冷。 步千洐睜開眼,只見憧憧黑夜,天色陰沉沒有半點星光,群山於夜色裡仿若暗獸蟄伏,寂靜無聲。 他感覺到自己被人扛在肩上,顛簸著往山下沖。垂眸一看,是兩個身量纖細的女子,身著黑衣,腳法極快。 「教主說丟在縛欲山腳下,已出了山門,就扔在這裡吧。」其中一人道。 兩人手一松,步千洐砰然落地,身子和臉都撞在崎嶇的地面上,隱隱生疼。 那兩人瞬間走遠了。步千洐只覺得雙手雙腳奇痛無比,隱隱可見乾涸的血跡。他暗自提氣,卻發覺雙手依然軟若無骨,凝不起半點氣力,不由得心下黯然。 那妖婦竟真的廢了他的手腳筋。從此,他就是廢人了? 他只覺得心頭一片麻木酸澀。 他勉強以手撐地,想要支撐站起來,未料手腳一軟,重新摔倒在地,半點也不能挪動。 那妖婦果然歹毒。步千洐想,只消個幾日,他便會餓死在這荒蕪的山腳下。罷了,死則死矣,也好過以色侍奉那幫妖女,苟活於世。 他對生死從來豁達,思及顏破月已經脫險,心頭一寬,眼前一黑,終是體力不支,又暈了過去。 步千洐再醒來時,渾身卻是暖洋洋的。睜眼便見搖曳的燭火,一個苗條的身影背對自己坐在爐火旁扇風,滿屋都是苦澀的藥香。 「水……」他喉中乾澀不已。 「你醒了!」那人驚喜回頭,滿臉爐灰,卻依稀辨出是趙陌君。 步千洐心神一斂,舉目環顧四周,只見這是一間普通農舍,而周圍並無其他人的氣息。心念一動,問道:「你……救了我?」 趙陌君咬咬下唇不語,轉身將藥罐端到桌上,小心翼翼倒出一碗,吹了又吹,這才送到他唇邊:「先喝藥。」 原來那日步千洐被教眾丟到縛欲山下,趙陌君一路尾隨。她原本是想給他補上幾刀,親手殺了他為師姐報仇。未料遠遠看著他掙扎起身又摔倒、掙扎又摔倒,竟神差鬼使的將他救了回來。 她不敢回縛欲山,便一路背著他,於山下數裡外的集鎮找了農舍住下。好在縛欲山時常有人來挑釁而後被打殘廢,所以山腳下亦不乏名醫,她找人替步千洐接了手腳筋。再過月餘,便能行動自如。只是全身武藝,能施展開的只怕不到半成了。 步千洐聽她臉色通紅、言語麻利的說明緣由,又意外又感動,顫抖著手朝她抱拳道:「多謝姑娘!千洐無以為報!」 趙陌君聽他說得真誠,心頭竟升起喜悅。但她裝作惡狠狠的樣子道:「我可不是救你。我是等你好了再殺你。」 步千洐吃了藥,趙陌君又給他喂了些野菜粥,便又昏昏沉沉睡去。 如此在集鎮上住了十余日,步千洐恢復得比預計的要快,已能勉強行路,只是一身武藝,幾乎是廢了。 這日夜間,步千洐問趙陌君:「你不用回縛欲山嗎?」 趙陌君笑道:「我經常自己溜下山玩,師父不管我的。」 步千洐轉過頭去,朗聲道:「姑娘救命之恩,千洐牢記在心。今後若有千洐能幫手的,姑娘儘管說。只是千洐還有要事在身,明日一早,便與姑娘別過。」 趙陌君原本端著藥罐,「啪」一聲摔碎在地,失聲道:「你要走?」 步千洐並非遲鈍之輩,如何看不出趙陌君對自己由恨變愛。隨他覺得匪夷所思,但既察覺到,自然能避則避。所以傷勢稍微好些,他便想告辭,免得再生糾葛。見她失態,步千洐咳嗽一聲道:「是的。天下無不散之筵席。姑娘今後若有驅使,千洐不敢不從,決不食言。」 趙陌君臉色有些難看了,慢慢在床邊坐下道:「你都成這個樣子了,還想去找她?」 步千洐微微一怔,笑而不答。 趙陌君不等他說完,忽的一把抱住他的腰:「步大哥……你別去了!我不嫌棄你,你配得上我!我、咱們……」 步千洐感覺到一個溫軟的身子貼到自己胸口,不由得渾身一僵。想要甩開,卻敵不過她的力氣。 「鬆手!」他冷喝道,「男女授受不親,姑娘請自重!」 「我就是不自重!」趙陌君抱得更緊。 步千洐深吸一口氣,勉強提起幾分游離的氣息,輕輕的,撫上她的背。她察覺到他的觸碰,心頭一喜。未料下一刻,肩井穴一麻,頓時不能動彈了。 這一指卻已令步千洐手腕劇痛無比。他平復了片刻,緩緩扯開趙陌君的手,起身下床。 趙陌君吃驚:「你要去哪裡?」 步千洐只著單衣,拿起趙陌君給他做的拐杖,顫巍巍扶著牆走到門口,恭敬的朝她做了個揖道:「得姑娘照顧數日,已是千洐三生有幸。然姑娘錯愛,千洐恐不能受。今日就此別過,望姑娘見諒。」 說完也不管她驚怒神色,轉身便行。 「步千洐!你這傻子!廢人!你回來!」清脆而焦急的嗓音,久久回蕩在寂靜的村落。而步千洐抬頭看了看星空,辨明方向,深一腳淺一腳,搖搖晃晃朝西北帝京去了。 縛欲山位於大胥中部山林中,與帝京相去甚遠。步千洐走了一夜,筋疲力盡,卻也不過行出十數裡。他以往騎踏雪夜行八百,何曾如此落魄?不由得心中自嘲道:步千洐啊步千洐,那老妖婆說得沒錯,如今只怕月兒的腳法都比你快,你哪裡還配得上她? 但他與破月在絕境中分離,自清醒後,日思夜想的便是要見到她。故雖體弱疲憊,但想到她,還是充滿力量,又緩緩向西北行了。 待到天色漸明,他到了下一個小鎮,聞到早點攤的肉包面香,才覺饑腸轆轆。思及在軍中時,破月一雙巧手乖巧侍奉,不由得甚為思念。 他一摸口袋,卻只摸出些銅板,也不知是何時落在口袋中的,估計連兩三日都支撐不了。他索性買了兩個肉包,要了壺酒,將銅板花了個精光。店家見他衣衫襤褸滿面灰土,不喜他玷污了潔淨的桌面,讓他到一邊吃。他也不在意,往街邊一坐,狼吞虎嚥一番,才覺精神一振,緩過勁了。 他拿起酒壺欲喝,忽的斜刺裡伸出一隻手,將酒壺奪去。步千洐見機極快反手欲奪,那人是名高大的乞丐,伸手將他一推,步千洐站立不穩,往後摔倒在地。 「原來是個跛子!」那乞丐鄙夷道,舉起酒壺咕嚕嚕開始喝。步千洐嗜酒如命,又哪裡受過這等屈辱,見狀不由得大怒,撐著地爬起來,猛的朝乞丐撲過去! 此時正值天明,正是乞丐們一天外出覓食之際。 這名乞丐又是個流氓,冷不丁被步千洐撲倒在地,臉頰吃痛,酒壺也被奪去,怒火中燒。忽咻一個尖哨,便招來了幾名乞丐。 一名乞丐一腳將步千洐踢倒在地,步千洐大怒:「老子……」 另一名乞丐一拳狠狠打在他腰腹,步千洐內力未散,這一拳不甚痛,反倒震得乞丐手掌發麻。眾丐一湧而上,劈裡啪啦將步千洐一頓暴打。 乞丐們都不傻,很快便知道踩他手腕腳踝、踢他的臉。他拼命護住傷口,卻也被踢了個鼻青臉腫、鮮血直流。 人越來越多,乞丐們已覺解氣,四散而去。步千洐在地上趴了很久,才慢慢爬起來,拾起拐杖。他踉蹌著走了幾步,行人見到他都四處避讓,他心頭愴然,心想月兒要是見到我這幅模樣,會不會已認不出來了? 這樣癡癡迷迷恍恍惚惚想著,卻也咬著牙,繼續往西北方向去了。 雖已身無分文、手無縛雞之力,但步千洐是個環境越艱險,他越不服輸的人。沒錢吃飯,他便利用軍中所學,在山林間布些陷阱,逮些飛禽走獸。有時候自己生吃果腹,有時候到集市中賣了換錢,也能勉強維持。 兩個月後,他終於行到了帝京。這並不是他第一次來這座大胥最雄偉繁榮的城市,卻是他最辛苦的一次。連日奔波,他已衣衫襤褸骨瘦嶙峋,完全與乞丐無異了。他也不在意,向守城衛兵問清誠王府所在。那士兵轉頭向身旁人笑道:「誠王大婚已有數日,依然廣布善粥,這下好了,附近州縣的乞丐都趕過來了。」 步千洐聞言一怔,先是驚喜,而後是隱隱的……不敢深究。 「誠王娶的是何人?」他終於緩緩問道。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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