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丁墨 > 江山不悔 | 上頁 下頁 |
八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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破月想起之前他一隻手始終捂著自己雙眼,不由得心痛如絞:「你、你太傻了。我盲了不要緊,你盲了,如何逃得出去?」 步千洐沒回答,將她的手牽下來,握在掌心,又從她靴中摸出慕容湛所贈的匕首,塞到她手裡。 「敵人很快便到了。」他柔聲道,「我身死之時,你便隨我去,可好?」 破月鼻子一酸,終於忍不住道:「你走吧!別管我!」 步千洐抬手摸到她的唇,輕輕印上一個吻,低聲道:「大丈夫死則死矣,休要再說讓我先走的昏話。」 破月已經哭不出來了,聽到他的話,強行忍著淚意,靠在他懷裡。夜冷風清,俱是無言,卻已勝過千言萬語。 「你不會瞎,我做你的眼睛。」 「那我賺了,你的眼睛比我的好看多了。」 「呵……步大哥,我問你句話,很傻的話。若是我不是我,如果我是另一個人,沒有顏破月的長相,只是個普通人,你還會為我做這些事嗎?」 步千洐微微一笑,摟緊她道:「月兒,我說真心話,你別生氣。即便換做另一個人,即便不是我喜歡的女子,即便是個七老八十的老太太,或者是個人神共憤的醜八怪——習武者俠義為先,我也斷不會袖手旁觀。」 破月沒料到得到這個答案,卻也釋然,點頭道:「嗯。步大哥,我從來沒遇到過你這樣的人。我們……從小就被教導,從小都知道,這世上最重要的,便是自己。拔刀相助會被許多人認為傻,有時候還反被誣陷。我們大多是自私冷漠的,好人很少。可遇到你之後……我知道自己以前錯了。來生……不管是古代還是現代……不管旁邊人怎麼想,我一定要換個活法……跟你一樣的活法……」 步千洐聽她說得顛三倒四,也不太明白所以,只是聽她氣息急促,怕她牽動傷口,忙道:「別說了,睡一會兒吧。」 然而破月睡不成了。 步千洐只覺耳際一顫,已辨得數人的腳步聲,緩緩朝這邊過來。 他們終於來了。 步千洐抱著她站起來,緩緩往身後懸崖走去。因為目盲,他走得極慢。還沒走到懸崖邊,數丈外的林中,已有數人探頭出來。 破月已看到了前方深不見底的懸崖,不由得心生寒意。步千洐將她輕輕放在地上,柔聲道:「月兒,我去了。若是怕痛,你便跳下去。」 眼見他鬆開自己站起來,背影於夜色裡孤寂挺立,唯有一柄刀光森然如雪。破月心頭劇痛,低聲喊道:「你、你別去了!我求你,你走吧!將來再為我報仇!」 步千洐沒有回頭,閉著眼,他嘴角微勾,大踏步朝前走去。 林中的敵人越聚越多。 步千洐單臂持刀,他的世界一片昏暗,隱隱只見許多灰影在面前閃來閃去,在他已然通紅的瞳仁裡,卻什麼也看不清。 有個聲音高喊道:「步千洐,你中了我師妹獨門暗器,快快閃開交出人丹。否則你的雙眼再拖得兩個時辰,永遠也救不回來了。」 周圍頓時靜了下來。 「我有眼睛。」他說,淡淡的、帶著幾分旁人不懂的孤傲和溫柔。 「殺了他!」有人聲聳動道,「別讓人丹跑了。」 步千洐聽了半陣,卻沒聽到楊修苦和靳斷鴻的聲音。最後一點希望破滅,他知道大勢已去。 然後死到臨頭,骨子裡一股傲氣卻陡然勃發,他反而笑了。 「月兒,這是步大哥的最後一戰。」他緩緩道。 身後數步的破月聽得分明,淚流滿面。 或許是他赤紅眼眸全身傷痕的模樣太嚇人,一時將他包圍的數人,竟無人敢上前。 步千洐臉上戾氣大盛,愴然道:「天下英雄齊聚于此,卻只為玷污她的清白。在下今日便為她舍了性命,向諸位討教一二。」 話音未落,他雙足已在地上一點,刀峰宛若閃電破空,朝正前方的敵人劈去! 破月抬眸,卻只見前方茫茫一片。許多人戰成一團,哪裡有步千洐的身影? 唯有一道刺目的白光,始終在人群中若隱若現。 地上倒下的屍體越來越多,圍聚在這涯邊的百十餘人,眼見已折損了二三十。可他們倒下的速度也越來越慢。 猛的破月聽到有人在喊:「他中了一劍!」 過了一會兒又有人喊道:「他中了暗器!」 「他的刀脫手了!」 破月聽得心肝俱裂,再無法忍耐,提氣怒喝道:「你們放了他,否則我立刻死在你們面前!」 她的聲音被淹沒在已然殺紅了眼的男人們的嘶吼裡,根本沒人聽到。 有一個人聽到了。 一個人影,幾近倉惶的從人群中拔地而起,幾個起落,腳步踉蹌,頃刻便落在她面前。 破月望著來人,悚然大驚,心疼萬分! 正是步千洐,只見他披頭散髮,雙目赤紅眸光渙散,而他身上數道傷口,血流如注。 他中毒更深,辨不清破月的準確方位,雙手開始在地上胡亂的摸。 身後諸人見狀快步追過來,還差十數步,便要至跟前。 破月一把抓過他的手,將他鮮血淋漓的身軀抱入懷裡。 步千洐觸到她柔軟的身體,長松一口氣,反手將她抱起。 眾人見兩人離懸崖邊不過三四步,頓時一驚,都不敢上前。 步千洐全然不顧強敵在側,啞著嗓子,卻極為柔和道:「月兒,咱們這便去吧。」 破月身受重傷,又一路顛簸,早已精神渙散強撐著,此時將頭靠在他懷裡,只覺得心境空明,了無牽掛,「嗯」了一聲,雙眼一黑,便昏死過去。 步千洐眼前昏黑一片,抱緊她的嬌軀,猛的發力便往崖邊躍起! 「不可!」身後眾人驚呼聲一片。 猛的只聽「簌簌」數聲疾疾破空,步千洐兩邊膝蓋被暗器打中同時一痛,僅餘的氣力渾然一散。絕望如潮水沒過心頭,他一口氣再提不上來,抱著破月,趔趄昏死在離崖邊尺許遠處。 破月的感覺就像在油鍋裡煎熬,全身燥熱、頭疼欲裂。她睜不開眼,也說不出話。一會兒仿佛看到千萬隻手在撕扯自己的身體,一會兒又感覺到一隻冰涼的手放在自己額頭上,舒服極了,她忍不住轉頭,想要得到更多的清涼。 「你認得我……」 朦朧中,她似乎聽到一個女人的聲音,帶著幾分歡喜,幾分無奈。 「誰把你養大的?我一直以為……唉。無妨,我定會查個水落石出。」 可破月還是很難受,根本不想理會這個聲音。身體裡像裝了一架噪音極大的機器在運轉,喉嚨裡像塞了一塊火熱的海綿。某一瞬間,她腦子裡閃過一個認知——她在發燒,而且燒得很厲害。 阿步呢?步大哥? 她又難過,又難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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