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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三


  刑堂弟子繼續道:「……這簿冊上,記載有那小兒子在大胥的養父母名字:靳平逐、謝明婉。敢問靳盟主,你的父母,叫什麼名字?」

  靳斷鴻鐵青著臉,負手不語。

  楊修苦見他始終沉默,冷冷道:「我們還發覺,龐刀門的武藝套路,竟與赤刀門的十分相似。靳斷鴻,你以七十二路赤焰刀法獨步武林,這真是你獨創的嗎?」

  這時丁仲勇插嘴道:「靳斷鴻,你速速說清楚,若是冤枉了你,在場數位武林前輩和同仁,定還你個清白!若真是君和人,丁某第一個殺你,以祭大胥數萬軍士的亡靈!」

  臺上台下,原本寂靜一片。聽丁仲勇如此說,大夥兒才悚然驚醒般,忽的叫駡聲一片。

  「師父絕不可能是奸細!」步千洐的臉色亦格外難看。破月緊握他的手,默然不語。

  眾目睽睽之下,靳斷鴻忽的笑了。

  笑容雲淡風輕,仿佛此刻被天下英雄逼問的,不是自己。

  全場忽然自發安靜下來。

  靳斷鴻沒有立刻說話,往後退了幾步,在自己椅子坐下,眸色清明,神態安詳。仿佛獨立於世,忽然與這吵鬧、憤怒的會場,格格不入。

  「君和國,不是你們想的韃虜強盜之國……」他清朗的聲音裡有低低的喟歎,「楊堂主說得沒錯,我的確是君和國人。」

  這話從他嘴裡說出來,會場倏然一靜後,瞬間炸開了鍋。

  「奸賊!速速就擒!」

  「竟欺瞞我們這麼久,君和韃子,快快受死!」

  也有受過靳斷鴻恩惠的,高聲喊道:「靳盟主他老人家義薄雲天,怎麼可能是……靳盟主,你當真是君和人?」

  靳斷鴻只輕輕一抬手,爭論聲立刻消歇。

  他虎眸精光四射,微笑道:「可靳某自問數十年來,從未幹過對不起大胥的事。那位刑堂弟子,麻煩你將簿冊傳閱,上面寫得清清楚楚。」

  那刑堂弟子卻道:「沒錯,這十年來,你的確沒有傳遞任何不利於大胥的訊息,只勸你的父親稟明君和皇帝,與大胥建交,化干戈為玉帛……」

  步千洐心頭一喜,在場諸人亦是一愣。

  那弟子繼續道:「……可上頭記載,二十多年前大胥與君和一戰,你年方十六,卻潛入軍中,將大胥許多兵力分佈,傳遞給君和。難道這不是背叛嗎?」

  靳斷鴻輕輕搖頭:「對不住。那時年少,尚不知兩國交戰,生靈塗炭,到頭來還是百姓受苦。對不住諸位了。」

  話說到這個份上,眾人一片譁然。

  「殺了他!」「殺了他!」呼叫聲此起彼伏。

  數名赤刀門弟子焦急而立,靳斷鴻雖是君和人,卻一直教導他們忠君愛國,他們萬不相信師父是奸細。但聽師父親口承認,又不能不信。最後,他們紛紛棄了刀,退到一旁,默不作聲。

  「今後你再不是我大胥的武林盟主!」丁仲勇怒喝道。

  步千洐眸色極為陰沉:「月兒……他真是君和人……」

  破月對君和國當然沒有深仇大恨,柔聲安慰:「君和人不一定是奸細,你別太難過。靜觀其變。」

  「且慢,先不急著殺這狗賊。」楊修苦厲聲道,眾人立刻安靜。

  他眸光鋒利盯著靳斷鴻:「你將天下英雄召集于此,又拼盡全力爭那個帶頭人之位元,到底是何目的?是不是君和即將對大胥用兵?你是不是想加害在場所有人?削弱大胥的實力?」

  靳斷鴻忽的哈哈大笑,聲音激越。他內力深厚,只令眾人耳膜陣陣發疼。

  笑罷,他鷹眸一斂,沉聲道:「楊修苦,你妄自稱俠義英雄。可你全錯了!其一,不是君和要對大胥用兵,而是大胥掃蕩東南諸國,在為進犯君和做準備;其二,我召集天下英雄在此,不是為了加害。就任帶頭人後,我便欲帶著諸位先到東南,看看戰爭,令多少百姓流離失所;再到君和,與君和國武林豪傑相交。假以時日,兩國互相瞭解,消除隔閡,重新交好,天下太平,亦不無可能!」

  全場悚然一靜,因為這番話實在匪夷所思了。

  多少年來,大胥人只有一個觀念,只有一個念頭,那就是君和國佔領我東北八州,是不共戴天的仇敵。每個大胥人,都當抵禦外賊,終有一日,完成胥朝一統天下的大業。

  可今日,這個身敗名裂、遭萬人唾駡的君和奸細,口口聲聲,卻是要恢復兩國邦交?

  「哈哈哈哈——」丁仲勇第一個笑出聲來,厲喝道,「荒謬、陰毒!我大胥從來跟君和勢不兩立,你休要再爭辯!今日我就殺了這狗賊!」

  他喊得慷慨激昂,加之綠林盟人數眾多,一呼百應。靳斷鴻看著他,冷冷的笑道:「就算要取靳某的性命,也輪不到你!」

  一直沉默的清悟方丈忽道:「我佛慈悲!靳盟主這番話若是發自肺腑,實乃以天下蒼生為己任!請受老衲一拜!」

  他一拜倒,身後諸位普陀弟子齊齊拜倒。

  靳斷鴻今日萬夫所指,以料定身首異處,萬沒想到清悟直言仗義,不由得虎目含淚:「好、好!得方丈這番話,靳某今日便是死在這裡,也是心甘情願了!」

  兩人相對拜倒,台下諸人卻看得遲疑了。

  清悟與靳斷鴻知交甚重,一聲長歎道:「斷鴻,保重。我不忍殺你,亦不能助你。」說完率眾弟子,竟先下山去了。

  見清悟一眾人離去,楊修苦冷冷對他道:「你自己動手吧。」

  靳斷鴻哈哈大笑,愴然道:「死有何懼?可是楊堂主,你既能潛入君和刺探軍情,就沒有勇氣,隨靳某去君和走一遭嗎?靳某答應你,回來之後,無論是戰是和,我即刻自刎!」

  這番話說得實在正氣滔天,所有人都靜下來。

  毫無疑問,許多人因他的話動容了,被他置之生死於度外的氣魄震撼了。此刻的靳斷鴻,怒目而視威風凜凜,讓赤刀門的弟子們,又想起了他昔日的正直剛毅;讓曾經受過他恩惠的俠客們,又想起了他救人于水火的俠骨仁心。

  寂靜,死一般的寂靜。

  破月望著步千洐,卻見他的手緊緊握住刀柄,臉繃得死緊,虎背僵直。破月知道,他是個軍人,征戰和軍令已牢牢烙入他的靈魂。哪怕此刻被靳斷鴻說得再動情,他都不會放棄自己的原則。

  所以,他已經選擇了陣營。

  一個令他痛苦的選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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