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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三


  陳嫣用食指抹掉了眼角一滴淚:「就是說啊,他居然沒有變,快要十年了,他怎麼可以一點都沒有變?可是西決,你真正該笑的人是我。」她看著我,慢慢地說:「本來我以為一切都過去了,可是就是在我看了這個的第二天,我去找了他,也就是說,我是從那天開始背叛你的,我不知道因為我,他一直住在那個最暗最偏僻的樓裡,那座樓真的很神,我讀書的時候它就是那樣,現在依然是那樣。我站在裡面,聞著那股十年來絲毫沒有變的氣味,我就知道,我完蛋了。」

  那個時候我突然覺得,我和陳嫣就像是兩個相知多年的老朋友,彼此見證過對方最丟臉的時刻。

  窗外天已經黑了,我站起來,用我僅剩的右手抓起我的外衣:「我該走了陳嫣,」我轉過臉沖她一笑,「不管怎麼說,謝謝你最後娛樂了我。」

  她欲言又止:「注意你的傷口,這三天裡不要讓它碰水。」

  我點頭,等待著她的下文,我當然知道她還有話說,這點瞭解還是有的。

  「西決。」她很羞澀,「有件事情我要求你,不要讓你小叔知道,我懷過你的孩子,我知道這很過分,但是如果他知道了,他這輩子都沒法面對你的。你瞭解他,他是個什麼樣的人。」

  我暗自冷笑,這未免太殘忍。

  「但是我三叔三嬸已經知道你前段時間懷了孕,不關我的事,是南音那個壞傢伙說的。」

  「是嗎,」她愣了一下,隨即說,「那就拜託你看,想辦法讓他們都知道,那個孩子是你小叔的,這樣就沒有人會因為這個來找麻煩了。」

  我沒有表情的說:「好。」

  她突然走上來,從後面抱緊了我,那種熟悉的,溫暖的氣息從脊背上慢慢的抵達胸膛,我知道她在掉眼淚,她說:「西決,」她小聲的、溫柔的叫我,就好像我處於彌留之際:「西決,西決,我感激你一輩子。」

  「我把江薏約出來,咱們一起吃個飯,好不好?」鄭東霓一邊梳頭,一邊從鏡子裡詭秘的沖我眨眨眼睛。

  我裝作沒有聽見,我暫時還不想告訴她,自從南音她們給小叔過生日之後,我其實已經跟江薏見過好幾次面了,吃飯,看電影,聊天,也和她的一群記者朋友一起去過什麼當天來回的旅遊景點。但是僅此而已,我從她的身上看不到任何想要讓兩個人的關係更進一步的訊息,這樣很好,我樂得清靜。

  我暫時沒有任何興致和心情去和另外一個女人糾纏。所以江薏是個不錯的玩伴。她聰明,大方,談吐不俗,並且從來不問我任何涉及隱私的問題。

  「江薏的父母很早就離了婚。她跟她爸爸長大,她爸爸是大學教授,人很風趣的。還有還有,那個時候江薏是我們年級公認的「小神童」。可能因為家裡沒人照顧她,她爸爸在她很小的時候就把她送去上小學了。高中畢業那年,江薏才十五歲,我的意思是說,」她再次詭秘的眨眼睛,「你和她其實同年。」

  「你有完沒完,你管好你自己吧。」我忍無可忍的說。

  她再也沒有去醫院看過大伯,大伯出院以後,她也沒有再回過家,那天她話嘮般的喋喋不休之後,睡了一覺,第二天早上就精神煥發的出門逛街了,留下我和南音兩個人面面相覷,不知道前一天我們眼前那個脆弱狂亂的鄭東霓是不是我們的夢境。

  這個家隨著大伯的治療告一段落,隨著鄭東霓的再次歸來重新變得熱鬧起來,三嬸開始給她能想到的所有人打電話,為了找到一個「好的」婦產科大夫給東霓檢查,鄭南音跟著上躥下跳的起哄,整日纏著我問她給嬰兒起的名字究竟好不好,就是在這樣的熱鬧中,天氣變涼了,每個清晨,冬天隱隱約約的體香就撲面而來。

  某個周日的傍晚,我把鄭南音送回理工大,她非常快樂的站在臺階上跟我揮手:「哥哥,下禮拜我回家的時候,咱們和東霓姐姐,三個人一起去買糖炒栗子哦!」

  我很高興她現在大部分的時間都住在學校裡,因為她根本不知道接下來的一周,這個家裡會發生什麼事情,明天,小叔就回來和三叔三嬸攤牌,然後宣佈他和陳嫣的婚事。

  所有從明天起,我打算消失一段日子,想想看,三叔和三嬸需要花一點時間來聽明白所有的來龍去脈,要花點時間來驚訝以及消化這個驚訝,要花點時間來對小叔和陳嫣這對在他們看來突兀的結合表示質疑,要花點時間來反對來勸說,要花點時間來聽聽鄭東霓的證詞,最終還是要花點時間來接受現實。加起來,一周或者兩周可能夠了,所以我打算離開三叔家一周,我不在場的話,很多尷尬的確可以避免。

  於是我隨便走進了一間理工大門外的酒吧。我同樣需要一點時間來想想我要去哪裡。

  於是我就在這家名叫「花樣年華」的酒吧裡,看見了江薏和她的一群朋友。

  於是她就非常熱情的為我們大家作介紹,介紹給我一張又一張反正以後不會再見到的臉孔,我們虛情假意的熱情著,卻又是真心真意的相談甚歡,一起投入的為了某個不好笑的笑話笑一笑,不知不覺,空的飲料杯擺滿了一桌。

  於是,散場的時候,江薏很熱情的問我,是要回家還是要重新找個地方玩,我說我一切聽女士的安排。

  於是,她把我帶回了她的公寓。

  於是,我們就做了很多寂寞的男人女人在某些寂寞的時候都會做的事情。

  於是,第二天早晨,江薏給了我一把鑰匙,說這周之內它是你的,傍晚我從學校下課的時候,回家收拾了一個簡單的旅行袋,搬了進來。

  江薏非常擔心的看著我,說:「你放心吧,鄭東霓知道你在我這裡,我給她打了電話。她說你躲一躲是對的,反正你們家現在亂成一鍋粥。等你方便回家了以後,她會再打電話的。」

  我一邊豪爽的往我的米線裡撒辣椒醬,一邊說:「知道了。」

  她輕輕撫摸了一下我的臉,說:「可憐的孩子。」

  她說:「你知道嗎鄭西決,從我十七歲那年,看完威廉福克納的《喧嘩與騷動》開始,我就不知不覺的,想要做每個我喜歡的男人的凱蒂姐姐。」她笑起來的樣子最為性感。

  我誠實的問她:「那個威廉什麼,他是誰?」

  她眼睛裡面的效益更深了,說:「糟糕了,我怕是真的喜歡上你了。」

  她深深地歎了一口氣:「你長了一張很討女人喜歡的臉,這跟『英俊』活著『帥』是有區別的,你懂不懂?」

  我笑笑:「您閱人無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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