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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一


  「西決,你知道嗎?有一回因為兩千塊錢,他們打起來,我不記得他們要用那兩千塊錢做什麼了,我爸爸要去銀行取,我媽媽不准。我媽媽説那樣會損失掉定期存款的利息,於是他們就打起來,每次都是這樣的,誰都不肯讓一步,打完了就恐怕都忘記了原因。所以我就跑到三叔家,我想去跟三叔借兩千塊錢,因為我馬上就要考試了,我想要用這兩千塊錢讓他們安靜一晚上,給我一點時間看看書,我已經走到了三叔家門口,可是我還是沒有敲門,因為我知道三叔一定會借給我的,所以我才覺得丟人,然後我就去找我們班裡一個男生,他家很有錢,他一直都在追我,只不過我嫌他長的太醜,一直不肯給他好臉色。我把他叫出來的時候,他受寵若驚的,我説我現在就和你好,跟你談朋友。你想怎麼樣都可以,但是你無論如何都要給我兩千塊錢,後來,他因為偷他爸的錢被暴打了一頓,可是我呢,我並沒有遵守諾言跟他好,我只讓他親了我一下,沒幾天我就和別人在一起了。他質問我的時候,我説,你有證據嗎,你憑什麼説我拿了你的錢?他一定恨死我了吧。那是我第一次拿男人的錢,十四歲,一旦開始,就算真的開始了——」她笑了,笑給自己聽。

  「我每天都在想要是有一天他倆互相把對方打死就好了。他們為什麼一直那麼健康的活著呢。他們死了,我就可以和你一樣,跟三叔三嬸,還有南音一起生活。」

  「那個人跟我説,他是就把經理。他把麥克風給我,説你上去唱一首,你要是唱的好,我就帶你去新加坡賺錢。我那時候什麼衣服都沒有,也不懂得化妝。可是我只是覺得,臉上一點顏色都沒有的話,臺上的燈光打下來會不好看的。那個酒吧的吧臺上有一支不知道是誰的口紅。很舊,很髒,都有一點幹了。説不上來是什麼顏色的。我偷偷的把它塗上了。可是我太用力了,我也不知道怎麼回事,把那支口紅弄斷了。我當時心裡很慌,趕緊把斷了的部分悄悄放回去,擰上蓋子。站在臺上唱歌的時候,我心裡一直想著口紅的事情,我害怕它的主人會回來發現是我幹的,我就這麼一邊害怕,一邊把歌唱完。我想我鐵定砸鍋了。瞌睡沒有想到,那個人問我,你真的是第一次上臺嗎,難得你一點都不做作,臉上那種傷心的表情都是自然的,不像好多女孩子,一看就是裝出來的。

  鄭東霓終於安靜看下來,兩行淚非常乾淨、非常迅速的沿著她的面頰滑行,她歎了一口氣,我倒是在她的這聲嘆息裡嗅到了一點好不容易才回來的「理智」。她看著我的眼睛,她説:「他説,我會紅。我會顛倒眾生。可是,我沒有。」

  説完,她就閉上了眼睛。

  沒過多久,她呼吸的聲音變得緩慢。我知道她睡著了。

  南音幫她蓋上了一床被子,然後難過的看著我説:「她是不是瘋了?」

  「烏鴉嘴。」我瞪了她一眼。

  這個時候,突如其來的電話鈴聲著實讓我們倆非常惱火,還好鄭東霓只是有些不滿的在沙發上翻了個身,依舊沉睡。

  「西決,我是——我知道你這兩天很忙。但是我還是想找個時間,跟你好好談談。」

  我深呼吸了一下,非常無奈的説:「陳嫣,沒什麼可説的,你我已經分手,原則上你願意跟誰在一起,我都沒有資格過問。」

  「西決,我真的有事情想要解釋——」

  「不用解釋。我什麼也不想知道。」

  電話那頭的陳嫣像是在下非常大的決心,終於咬了咬牙似的斬釘截鐵的説:「那你知道嗎,我就算唐若琳。」

  這個世界就在一秒鐘之內歸於安靜,我想可能是響徹我的耳朵的那種尖銳的耳鳴聲,幫我掩蓋了真是世界裡一切瑣碎的雜音。就在這麼一片灰白的像堵牆的寂靜中,我聽見她説:「現在,你願意來見我了,對不對?」

  第九回 釵頭鳳

  現在她就在我的面前,我最終還是來見她了,並且比約定的時間早了十分鐘,這個女人總是有辦法脅迫我,我也是剛剛才醒悟過來。

  短短的幾天,為什麼每個人都來告訴我他們的秘密。

  她幫我倒茶,安靜地問了一句廢話:「想喝綠茶還是紅茶?」

  我也突然想到了一句最無關緊要的廢話:「如果你是唐若琳的話,你年齡應該比我大。為什麼你連這個都瞞著?」

  她微笑,看著我的眼睛,簡潔的說:「因為在大學裡我和你同屆。我不願意大家誤會我是留級生。」

  她緊緊的抱著茶杯,似乎用它來暖手。

  「你是不是故意接近我,想有個機會,回來我們家報復小叔?」

  她笑出了聲音:「西決,你好可愛,你當我基督山伯爵啊。」

  「不是故意的,就是巧合了?」我問。

  她點了點頭。

  「那——你和小叔什麼時候走到一起的,是跟我分開之前,還是之後?」

  她沉默了片刻,勇敢地說:「之前。」

  其實我可以想得到,因為我突然間想起了,在我們大家送鄭東霓那天回程的路上,小叔意味深長地問我:「真的就是她了?不想再看看?還年輕,再看看沒什麼不好……」

  「現在我問最後一個問題,最重要的問題。」我艱難的注視著我茶杯邊緣那道隱秘的裂縫,「那個孩子,是我的嗎?」

  「是你的,絕對是你的!」陳嫣像是突然間被什麼東西點亮了一樣,急切的重複著,「西決,這件事兒你無論如何要相信我。」

  「所以你一定要打掉我們的孩子,因為你已經決定了要離開我。」

  「是的。」她輕輕的點頭,「那段時間我心裡特別亂,我想要和你說實話,可是我不敢,我說不出口,然後我就懷孕了,那是個意外,我當時也沒想那麼多,我只是想著,想著借著這個機會找個藉口和你分開,因為——我還沒準備好告訴你我究竟是誰。我已經撒了那麼多慌,就必須再撒下去。所以——」

  「所以你利用房子的事情,其實你是故意的。」我不動聲色。

  「對。」她低下頭,「我只能賭一把。我覺得若是我讓你去做一件你怎麼都不會做的事情,我們就能借著這個機會分開了。」

  「讓我去跟三叔開口要錢,這的確是我怎麼都不會做的事情。你厲害,真厲害。」

  「我只不過是瞭解你。」

  然後我就聽見「哐啷」一聲響,那響聲似乎離我很近。再然後似乎有人往我的左手上面淋熱油一樣,火辣辣的灼痛。再再然後我再自己的手心裡看到了四處橫流的血,和已經變成淺褐色的茶,以及幾片碎玻璃,我這才知道,我把那個玻璃的茶杯捏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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