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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五


  我說你怎麼了,你是不是和你老公吵架了。

  她說沒有。她還說,我只不過是看著你的信,想起來高中時候的一些事情,然後,我就開始想念你們大家了。我真想你們呀。

  2006年的夏天,鄭南音考上了大學。龍城理工大學,不算什麼一流的名校,但也不算難看。尤其是,錄取她的專業,是龍城理工多年來的王牌科系:土木工程。以她一貫的成績來說,算是意外之喜了。看來,傻人有傻福這句話是非常有道理的。

  鄭南音眨著眼睛,困惑地說:「土木工程,那到底是幹什麼的?」收到通知書的那天我們全家人去龍城最好的酒樓裡吃家宴,三嬸一邊笑吟吟地往大家的杯子裡斟鐵觀音,一邊說:「專業介紹上不是都寫得很清楚嘛,是你不好好看。」

  「我看了。」南音不滿地說,「可是我還是看不懂。」

  「完了。」我笑,「我真擔心你以後手底下的工程的品質。」然後大家都笑了。總之,在這種時候,南音的任何話,任何行為都是有趣的,都是可愛的。

  在等待成績的時候,三叔三嬸自然像所有的父母那樣,擔心南音萬一考得不好怎麼辦。於是,在某天的晚餐桌上,「出國」這個話題又一次被提起來。那個時候三嬸看似不經意地瞟了我一眼,臉上有點不易察覺的尷尬。她的善良總是在困擾她自己的同時也困擾別人。弄得本來不可能多想什麼的我也在命令自己一定要看上去若無其事了——結果是,我相信我的表情也有點不自然。

  但是我沒有想到,南音非常乾脆地抿了一下嘴:「我不去。哥哥沒有去,我也不想去。」

  片刻的寂靜,我承認,我那時候,有點百感交集。

  小叔不失時機地插科打諢:「我看你是捨不得其他人吧。」

  「也好。」三嬸如釋重負地笑著說,「這樣,出國上學這一大筆錢省下來,我們到時候給南音風風光光地辦嫁妝。」

  幾天以後成績就公佈了,鄭南音小姐順利地省出了自己的嫁妝。

  三叔三嬸度過了一個快樂的夏天。三叔總是說老天爺有眼,南音讀了這個專業日後正好可以在他的公司裡幫忙;三嬸則是非常慶倖自己不用像別的母親那樣,終日為在外地讀大學的孩子牽腸掛肚——南音依然每個週末都會回家,這個家的生活不會被改變。於是對於他們來說,那個夏天就在請客吃飯,熱鬧得意中度過了,最喜歡聊的話題都跟別人家參加高考的孩子有關,真心實意地祝賀所有如願以償的孩子,因為反正他們不會嫉妒任何人;也真心實意地為所有沒有考上的孩子惋惜,因為反正他們不是那個倒楣的孩子的父母。

  所以他們都不知道,他們甚至沒有察覺到,鄭南音活在一場災難裡。

  很多人都會說,失戀而已,誰都經歷過,並不是什麼大事。道理上講是沒有錯的,可是只不過是道理而已。

  那個八月的夜晚,我急匆匆地跑到樓下的便利店去買電話卡。然後給鄭東霓掛了長途。我不管她那裡現在幾點,總之我需要她和南音說幾句話。

  果然,她非常不滿地說:「你知道我這裡幾點?我好不容易想睡個懶覺。」

  我說反正你整天在家,什麼時候不能睡。

  她冷笑:「鄭西決,你在蔑視家庭主婦。」

  「我只是想讓你和南音說幾句話,她已經兩個星期沒有張嘴說話了你信不信?」

  「你太誇張了吧。」她的笑聲總是非常準確地傳達出花枝亂顫的感覺。

  「真的。除了叫叫爸爸媽媽之外,什麼話都沒怎麼說過。每天就是呆在房間裡玩遊戲,我想陪她聊聊天,她都不理我。完全當我不存在。你這幾天多給家裡打打電話行嗎?我想她可能更願意跟你說話。」

  「這有什麼大不了的。」她語氣嘲諷,「你郵件裡不都說了嗎,不過是那個小男朋友劈腿了,找了另一個小女孩。小孩子之間這種事情不用太認真。隔一陣子,她進了大學認識了別人,自然就好了。」

  「算了,不跟你說了。」我意興闌珊,「你我當然明白這其實沒什麼大不了,但問題是南音不明白。」

  「我要掛了西決,」她急匆匆地說,「反正我記得這件事,多找機會陪她說話,你就放心好了。」然後她笑著歎氣,「真的沒想到你居然這麼婆婆媽媽的。」

  我沒好氣地說:「掛吧掛吧,誰知道什麼人在床上等你。」

  「你說對了。」她歡天喜地地壞笑。

  放下電話我就到南音的房間去,一如既往地,她當我是空氣。整個房間響徹了她的遊戲的音樂聲,她蒼白的臉色被電腦螢幕的光映成了一種奇妙的玫瑰紫色。像是污染嚴重的天空上面的晚霞。

  「南音。」我叫她。

  她自然是不理我。

  「南音,你快過十九歲生日了,明天哥哥帶你去挑新手機,好不好?你不是早就想換手機了嗎?咱們去買諾基亞今年的最新款,算是我送你的,考上大學的禮物。」

  她眼皮都不抬一下。我突然覺得我從來都沒有如此笨拙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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