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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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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北拒絕捧場,不肯說話。好孩子。不過她拿起桌上的一根筷子,只有一根,對著哥哥伸了過去。——嬰兒的世界說到底是神秘的。「這是你送給我的禮物麼?」哥哥笑道,「謝謝北北。」「不是,」姐姐在一邊開口,「她是想戳你。」 哥哥淡淡地笑一笑,卻沒有轉過臉來看姐姐。 其實,姐姐那句沒頭沒腦,又不像認真又不像玩笑的話我聽懂了。她語氣有點兒悶悶的是因為她拿不准用什麼樣的方式來和哥哥說話。她其實是在討好他,可她自己絕對不會承認這個的。 爆竹聲突然在每個人的耳邊炸裂了——那聲音紛紛揚揚,以一種莫名其妙的激情喧鬧著,好像發誓要把整棟房子的玻璃都震得和它們自己一樣支離破碎。爸爸不得不抬高了嗓門兒,看上去像是非常用力地對整桌人說:「過年好。」還以為他在喊話呢,那架勢就好像我們大家並不是在陸地上,而是身處浪尖上面顛簸的船艙裡。 大年初一的清早,我悄悄地爬起來,溜進哥哥的房間裡去。和我想的一樣,他已經醒了,在看著天花板發愣。 「你看沒看到紅包?」我輕輕地把門關在身後,「媽媽昨天晚上給你放在枕頭下面的,數數嘛,我想知道你的會不會比我的多。」 「你自己數吧。」他欠起了身子,往旁邊挪了挪,把枕頭讓了出來,後背靠牆,半坐著。 他眼睛裡現在有了一種我也說不清的東西。至少我有時候不大敢像過去那樣,無所顧忌地直視著他了。我只好低頭數錢,裝作沒事。 「你今天不去見蘇遠智麼?」他問我。 「去的。」我點頭,「今天我去他們家吃飯,明天他來我們家——想想就頭大,去他們家吃飯我根本吃不下。」 「你不想去就不去,輪不到那個小子來命令你。」 「你什麼時候再回四川那邊?」我把錢裝回紅包裡面,想了想,又抽出來三張,「媽媽給你的比給我的多——不管,我就內部重新分配一下了。」 「這麼貪財。」他輕輕打了一下我的頭,「不去了,學校派了別的老師去接替我,我放完寒假回去照常上課。」 「那就好。」 「你們都還好嗎?」略微停頓了一下,他問我。 「挺好。姐姐的店生意好得不得了。真是奇怪,」我揚起臉,「學院路上別的店都沒有她那裡人多,她居然打敗了經濟危機。」 「我想搬出去。」他認真地看著我。 「你開什麼玩笑啊?」我喊了出來,「不可能的,媽媽絕對不會同意!你知道我們搬家的時候,媽媽是怎麼給你收拾房間的麼?你所有的東西,每一樣,媽媽都要我寫在一個單子上面,具體到什麼東西放在第幾個抽屜裡,哪張畫掛在哪面牆上——你沒發現這個新家裡你的房間和原來一模一樣嗎?就是這麼來的,你現在說要搬走……」 「我就說,這個地方離學校太遠,不方便上班不行麼?」他從床頭櫃上拿起了煙盒,用食指推開,盯著看,好像是在決定到底要從那些長相相同的香煙裡面抽哪一支出來。 「你放心,媽媽一定會說,那就把爸爸的車給你開。」我歎了口氣,「你這樣突然說要搬走,會很奇怪。」 他不回答,只是很用力地按下去打火機。 我盯著窗簾,那上面的花紋被上升的煙霧籠罩了,「我知道的……可是,你那個時候也說過了,還是要演下去啊,你人說搬走就搬走了,還怎麼演?你就不能,」我咬了咬嘴唇,「你就不能真的當做什麼都不知道嗎?」 他緩慢地微笑了,「我不能。」 門外面突然響起來媽媽氣急敗壞的聲音,「你把話說清楚你什麼意思啊!」我們倆同時被嚇了一跳,我想同時和我們一起打了個寒戰的,還有他手指間那點兒倒楣的火光。我跳下床去把門打開,外面空無一人,不過媽媽的聲音更清晰了,她握著電話,憤怒地在客廳裡走來走去,「你現在告訴我你要移民?你要移民!你以為我不懂啊,移民從從頭到尾怎麼也要辦一年多,你早幹什麼去了?你現在才來告訴我,大過年的你自己不覺得過分啊……」 爸爸在一旁無可奈何地重複著那句他常說的話,「你和他吵解決不了任何問題的,你這樣能解決什麼問題呢?」不過,爸爸的聲音明顯越來越弱,到最後,成了自言自語。 媽媽掛斷電話以後,神色疲倦地在沙發上坐下了。「怎麼辦?」她問爸爸。但似乎也並不期待得到什麼回答。 「媽——」我慢慢地湊了過去,她看著我,有些意外,可是聲音又恢復了平日裡的柔軟,「醒了?」然後她無奈地笑笑,搖了搖頭,「你大舅告訴我說,他們要移民,下個月中就動身。」 「那就走唄。你還不捨得麼?」我很困惑。 「笨孩子。」她難以置信地歎氣,「他們不打算帶著你外婆走,他們要把外婆送到我們這裡來。我並不是氣這件事,我是氣他們這樣算計我。」 「太過分了……」我這麼說的時候,其實是有點兒興奮的,相當於觀看肥皂劇時候的心情吧,「這樣對待自己的媽媽。」 但我沒想到,媽媽說:「你外婆她只是我一個人的媽。」 媽媽從來沒有給我講過這個故事。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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