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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二五


  No.340

  已經十二點半了。

  我關掉了電視,客廳沒開燈,忽然一下我們兩個人同時陷入黑暗。只有遠處工作臺上的電腦螢幕還亮著,傳遞過來些微銀色光芒,讓我剛好能看清他的側臉。

  他的左手臂靠我那樣近。不是所有的溫度都需要靠接觸來傳播。只要他在我附近,我就能感受到溫熱的氣息,像一隻溫柔的野獸,潛伏在月光裡。

  我忽然撲上去,雙手環抱住他的脖子,用力地吻住了他。他的眉眼離我那樣近,我瞬間什麼都看不清了。

  我不知道應該怎樣去吻一個人,我只知道我很想親他,我很想念他,我至今還是喜歡他。

  餘淮只是愣了一刹那,就閉上了眼睛,用一隻手扣住了我的後腦勺,緊緊地、緊緊地推向他自己。

  我從來沒覺得自己如此地需要一個人的懷抱和體溫。我緩緩地閉上眼睛,微弱光線中的一切歸於黑暗。

  卻在下一秒鐘,被他狠狠地推開。

  No.341

  「你別這樣,耿耿。我不是來乘人之危的。」

  他說得很慢,很費力。

  我再次沖過去要掀起他的袖子,他立刻抓住我的手腕把我按住了。

  「我已經看到了,」我說,「文身。」

  餘淮低著頭不說話。

  「你是在高考那年夏天文上去的吧?」

  他還是不說話。

  「我的那些信、短消息和電話,其實你都收到了,對不對?我理解的,我要是你,我也不希望見到任何人。你沒陪我對答案,這不是什麼大事,我也沒有怪過你。可是後來,你為什麼沒有來找我呢?你……」我深吸一口氣,眼淚卻一直在打轉。

  「餘淮,你不喜歡我嗎?」

  餘淮忽然抬起頭看我,眼神銳利而冰冷。

  「文身只是想給自己帶來一點兒好運氣。這能代表什麼嗎?我為什麼要找你?」

  我愣住了。

  「我沒覺得自己哪兒對不起你,」他忽然站起身,「我不知道你為什麼這麼說,太晚了,我得走了,後天我就回美國了,走之前就不再單獨跟你道別了。你保重。」

  餘淮急急地站起身,轉身就要走,被我死死地攥住了手腕。

  他轉過頭看我,淚水洶湧,像是情緒崩盤,下一秒鐘就要萬劫不復。

  你為什麼這樣看著我?

  你是天之驕子,雖然晚了一年,可還是得到了你當初想要的一切。你要去清華,要去美利堅,你成功了,失敗的是我,你為什麼要這樣看著我?

  「你高考前說過有話要對我講的,」這樣的關頭,我說起這句話竟然還會感到不好意思,二十六歲的女人提高考,「那是你欠我的,你應該告訴我。」

  「我不記得了,」餘淮說,「我們以前就沒可能,以後更沒可能。」

  No.342

  餘淮走了後,我一個人坐在沙發上,依然沒有開燈。

  我想,我是不應該後悔的。

  現在的我想要的,當年的我想知道的,我已經都付出了最大的努力。包括臭不要臉地去強吻,包括拉著他的手追問……至少我知道了現在我們沒可能,也知道了當年他並沒有話和我說。

  十九歲的耿耿和二十六歲的耿耿都應該知足。

  那麼,我到底在哭什麼?

  §第六十三章 最好的你

  No.343

  我是在沙發上睡著的。

  醒過來的時候已經是下午一點。我竟然睡了十二個小時,明媚的陽光打在我臉上,一睜眼就是金燦燦的世界,把昨晚的難堪和丟臉都映照得像一場夢。

  可能真的就是一場夢吧。我不允許自己繼續想。

  成年人的世界就是好。小時候有點兒什麼傷心事,有的是時間回味和難過。現在工作就不允許你沉淪,所以洗把臉,甩甩頭,捧著心碎去賺錢吧。

  我沒有再去過醫院,也沒有聯繫過餘淮。我記得兩天后就是他回美國的日子。

  我有那麼多不明白的事情,可他已經把話說得再明白不過了。可能我無論怎麼改變,在他眼中還是那個可憐的耿耿,自然是比不上他這種一路在康莊大道上狂奔的高才生的。

  狗屁,誰稀罕。

  誰稀罕你。

  我閉上眼睛仰起頭,眼淚通通憋回去。

  一個星期後林帆出院了。我們三個去接他,我爸破天荒允許我也開車跟著他。

  於是我差點兒又追了我爸的尾。

  林帆住了四個多星期的院,病床周圍居然收拾出了一車的家當,真是令人歎為觀止。我遠遠看著我爸和齊阿姨兩人忙忙碌碌地把東西都放好,熱熱鬧鬧地拌嘴,不知怎麼就覺得這個樣子也挺和諧的。

  林帆還會想起他的生父嗎?

  那種親情比我和餘淮三年的同桌情要深厚得多吧?我對我爸媽營造的三口之家的氣氛的記憶,也應該比對五班的懷念要多得多吧?

  可是不妨礙我現在看著這兩個最終將會相伴一生的人,覺得時間真是偉大,沒有什麼不登對,沒有什麼放不下。

  我想,我也應該去和自己的過去做個告別,然後將剩下的一切交給時間。

  「爸!」我朝他喊道,「你們先走吧,我還有點兒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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