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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一八


  可惜林帆住的不是這麼高級的病房,一個大開間裡面六張病床,而且很吵,家屬們進進出出聊著閒話,放暖水瓶也能弄出好大動靜;病房裡沒有鮮花,倒是常常彌漫著韭菜合子的味道,每張桌子上都堆滿了雜物;臉膛紫紅的大爺身著病號服卻敞著胸露著懷,趿拉著拖鞋坐在床沿兒上呼嚕呼嚕吃西瓜。

  每次進病房,我都會一個頭兩個大。

  「你趕緊出院吧,我要受不了了。」我進門就沖著林帆說。

  他已經能坐起來玩iPad遊戲了,看到我進門,眼皮都不抬一下。

  我爸從門外提著暖水瓶進來,我轉頭催他趕緊回家休息。

  「老來值夜,最近沒耽誤你的生意吧?」我爸問。

  他和我媽都這樣,像是記性不大好,每天都問一遍的事情,還總是「最近」「最近」的。

  「非常耽誤,」我瞟了一眼還在打遊戲的林帆,「欸,說你呢,還不起來給我唱首《感恩的心》?」

  林帆哼了一聲:「你最近又沒有外地的生意,有什麼好耽誤的。」

  「怎麼不出差?」我爸給自己倒了一杯水,笑眯眯地問,「沒生意了?」

  我無語了。

  「您怎麼一天到晚老盼著我公司倒閉啊。」

  我知道他關心我,可是每次問出來的問題都讓我火大。

  「最近的幾個客戶都是咱們本市的,不用去外地拍。」我解釋道。

  林帆坐在床上喝湯,我爸非要拉我出去轉轉。

  「醫院裡有啥好轉的,」我和他一起坐在樓下的長椅上,「到處都是病菌。」

  「你老大不小了,也考慮考慮實際的問題。」他直奔主題。

  「比如呢?」

  我爸歎口氣,一副很不好開口的樣子。

  「你看林帆,女朋友都交過兩個了。」他似乎覺得這樣說已經是最委婉的方式了。

  林帆,我能和他比嗎?

  No.324

  前幾天晚上,我趴在床邊睡到一半,隱約聽見他在悄悄地和女朋友facetime(視頻聊天),遠端指導女朋友修電腦。女生不知道是裝笨還是真笨,一點點簡單的操作都要林帆教,兩個人膩膩歪歪了足足有半小時。

  「你怎麼什麼都會呀,」女生嗲嗲地輕聲說道,「這世界上有你不會的事情嗎?」

  「有啊,」林帆的聲音昂揚又溫柔,「我不會離開你。」

  趴在一邊兒的我徹底石化了。

  戀愛這種事情就是這樣,對於無法置身其中的旁觀者來說,它是如此的噁心又動人。

  我爸看我又走神兒了,就敲敲我的手。

  我趕緊集中注意力。

  「你是不是有什麼心事?」我爸放低了聲音,「你媽也跟我說過,她很擔心。我們都怕你是因為我倆,所以對婚姻有恐懼,你要是真有這些想法,別藏在心裡,跟爸爸媽媽說說……」

  我覺得事態越來越不受控制了。

  「爸!」我打斷他,「你可別鬧了。我好著呢,我特別相信愛情,特別嚮往婚姻,我就是太忙了,再說也沒碰見什麼合適的人,這種事情要靠緣分的,你明白的,別瞎聯想。」

  「你說說你,不該有別的心思的時候吧,倒還挺機靈的,到年紀了反倒不著急了。你們這一代年輕人就是胡鬧,什麼事兒都反著來。」

  「爸你說什麼,我怎麼聽不懂啊?」

  「我說你高中時候還知道喜歡個人,現在怎麼天天窩在家裡,都不出去多接觸點兒同齡人……」

  我腦袋嗡嗡響:「你說什麼?」

  「你高中不是對你同桌有意思嗎?那小子叫什麼來著?你當我看不出來?我跟他一起吃飯的時候,你看看你,那叫一個護著他呀,跟他一塊兒走被我發現了還假裝剛碰見,你當你爸傻啊?……」

  我抬起頭,太陽早已不知蹤影,可天還沒有黑,冰激淩似的天空層層渲染,讓人分不清頭頂到底是什麼顏色。

  我爸就這樣在人來人往的住院處的大門口提起一個遙遠的少年,我心底洶湧的情緒衝破了亂糟糟的環境,像一盆冰倒進了火鍋爐,不知道是誰制服了誰。

  No.325

  我爸走了以後,我去買了一聽可樂,自己在長椅上坐了一會兒。

  我不是沒談過戀愛,只是他們不知道。

  大二的末尾,不知道是不是等餘淮等絕望了,我忽然就答應了一個追我的學長和他交往。那時候,我剛加入輪滑社,和他們在期末考試後集體刷夜去唱KTV,然後再集體穿著輪滑鞋滑回學校。他們不說「滑」,說「刷」,還說這才叫真真正正的「刷夜」呢。

  靜謐的深夜裡,大家一邊笑一邊在寬闊的大馬路上滑行。我滑得不好,甚至還沒學會轉彎和急刹,只會直挺挺地往前飄,即使路上沒車我也很害怕。學長過來牽我的手,想要帶著我滑,抓到我的手時,被我手心的冷汗震驚了,笑著說:「冰死我了,下不為例啊。」

  就在我已經等到絕望的時候,有人牽著我的手,穿過一個又一個路燈投下的橙色光暈,說著餘淮曾經對我說過的話。

  在我面對下發的考卷時,本能地用冰冷的手抓住他時,說過的一句話。

  我跟著學長刷過黎明前的夜,忽然覺得他也很好。

  和餘淮不也只不過是三年的陪伴嗎?再給我三年,再給我陪伴,一段記憶怎麼就不能覆蓋上一段呢?

  可是這段記憶只持續了一個星期。學長在宿舍樓下靠過來要吻我的時候,我推開了他。我自己也不明白為什麼。

  後來就沒有後來了。

  我喝光了一罐可樂,扔進垃圾桶,站起來伸了個懶腰。說到底我也不明白,為什麼有些人可以在適合結婚的年齡以結婚為目的去和陌生人同床共枕。陌生人的氣息傾覆過來的時候,不會噁心嗎?不會怕嗎?不會覺得不甘心嗎?

  或許有一天我也會妥協,也會放棄這些矯情的心思。

  可我並不盼望那一天的到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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