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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一七


  當然,一個人是不會真正消失的。我後來到底還是輾轉聽說了他的一些消息。餘淮第二次高考就考了全省第三名,如願以償進了清華,三年就修滿了全部學分,和我們同年畢業,拿獎學金去了美國讀博,和林楊、余周周在同一個州讀書,順暢地走在振華歷屆理科尖子生的康莊大道上。

  只要他沒死,就不會真正消失。如果我真的想找到他,其實還是不難的。

  可是我沒有,正如在我們共同在北京讀書的這三年間,他也沒有來找過我。

  我曾經給自己編織幻想,當年的餘淮遭遇了重大挫折,不肯理任何人,包括我在內。可是後來呢?他又沒死。

  我漸漸地明白,也許余淮從來就沒想過要跟我說什麼,一切都是我的一場幻覺。

  人長大了之後,比高中的時候自由了很多,沒有那個教室的圍困,想往哪裡逃就可以往哪裡逃。很多難過的坎兒,只要繞開就好了。

  我唯一繞不開的,只有餘淮。

  心裡像是被什麼東西堵住了,整整七年時間,都沒辦法將它挪走。

  我是不可能跟老範講起這樣一個結局的。

  他會哈哈笑著說:「你的初戀終結于男生複讀啊?那你現在多大了?二十六了吧?多大點兒事兒啊,我還以為他得白血病或者車禍死了呢。他可能早就有了女朋友,甚至在美國結了婚。二十六歲還對高考和七年前的一個男生耿耿于懷的,有意思嗎你?」

  是啊,有什麼好耿耿於懷的。

  有什麼好耿耿於懷的。

  這四個字原本的含義就是如此,我當年竟會覺得這是種緣分。

  當年親手種下的那棵樹,終於還是帶著耿耿於懷,長在了我自己的心裡。

  §第五十九章 落花時節又逢君

  No.320

  我把心中的鬱結都留給了北京,離開的時候,竟然沒有一丁點兒惆悵的感覺。

  我曾經開玩笑說我爸媽不靠譜,隨便結婚隨便生孩子隨便離婚,實際上,他們比我們重承諾。

  當年他們幫我研究高考志願,所有的學校都挑在北京,就因為我隨便一句「我要去北京」。

  可反過來呢?β說大家要在北京聚,自己卻被爸媽塞去了英國;我說要和餘淮在同一個地方,我們卻成了對方生活中的死人。

  如果世界上的孩子都把真相說給家長聽,會傷了多少大人的心。

  No.321

  又一年在忙碌中匆匆過去,轉眼又是夏天。

  寫真的生意開展得不錯,我租了一個很大的loft,樓下充當庫房,樓上自己住。平均每個月都會有六到七單生意,有婚紗照也有個人攝影,我自己一個人忙不過來,又招了兩個攝影助手、一個化妝師和一個客服。相比大影樓,我的工作室的拍攝價格不算高,但是成本低,所以總體來說利潤還不錯。

  我用年底給自己的分紅,分期貸款買了輛小Polo。上路第一天就把一輛路虎給蹭了。

  我爸嚴禁我再開車。他覺得是為了我的安全,但我覺得,他這麼高風亮節的人怎麼可能這麼狹隘,他一定是為了全社會的安全。

  在我大學的時候,我媽媽結婚了,對方比他小了整整六歲。如果不是那個叔叔挺有錢,我還以為我媽被小白臉盯上了呢。她調去了我們省城旁邊一個地級市的分行,升職做了副行長,忙得很,我已經有三個月沒有見過她了。

  我也不想見她。

  她和我爸繼QQ空間偷菜之後,又迷上了微信。我大學玩校內網時,就很瞧不上的那些點名遊戲和心靈雞湯故事,我爸媽這種大齡線民們都喜歡得很,這種在朋友圈瘋狂刷屏的行為讓我頗為嫌棄,只好遮罩了他們。我爸媽發現我不再在他們轉發的東西下麵點贊和回復了,就開始用短消息騷擾我。

  「耿耿,去看看爸爸轉的那一條,很有道理,你們年輕人應該多看看。」

  「耿耿,媽媽轉了一條中醫養生的知識,你去看看,不要總是晝夜顛倒。」

  我怎麼都回憶不起來,我曾經的爸媽到底去了哪裡,現在的他們橫看豎看都和廣場上跳舞的老頭老太沒有本質區別,可在我心裡,仿佛上一秒鐘他們還是中年人,說一不二,雷厲風行,從不問我的意見,更不會給我發這種短信。

  這種改變好像就是一瞬間。

  是我長大了還是他們變老了?

  No.322

  我抱著齊阿姨用樂扣碗裝好的湯,從我爸家樓裡出來,在家門口坐上了開往市一院的公車。

  林帆兩個星期前參加高中同學聚會後結伴去踢球,把鎖骨摔骨折了,剛剛手術完畢,裡面打了兩根鋼釘。我得去醫院把陪了一白天的我爸換回來。反正我的工作是家裡蹲,白天可以睡覺,所以往往是我來值夜。

  雖然飯盒扣得很嚴,可每次急刹車的時候,我還是會神經質地查看好多次。這路公車的路線很繞,幾乎是拿自己當旅遊巴士在開,活得很有理想。

  經過振華的時候,我故意低頭去看袋子裡的飯盒,沒想到,這個紅燈格外地長,窗外的振華像是長了眼睛,我似乎能感覺到它在笑著注視我。

  可我還是沒抬頭。工作室開起來整整一年,我都沒有回過學校。

  坐在我前面的一對小情侶一直在講年底世界末日的事,小夥子說瑪雅人算曆法只算到二○一二年十二月二十一日是因為石板上寫不下了,女朋友就咯咯笑,特別給男友面子。

  我在後面聽著,不知為什麼一個念頭浮上心頭。

  世界末日那天,正好是我二十六歲生日。

  反正是冬天。冬天這麼悲觀的季節,毀滅了也無所謂。

  可是不能在夏天。

  耿耿同學很早就說過的,如果世界真的會末日,那一定不是發生在夏天。

  這句話的記憶漂浮在搖晃的街燈和扭成一團的霓虹燈中,被街上飛馳而過的車扯遠,又飄回來。

  那時候的我,應該是喝醉了吧。

  No.323

  醫院的走廊裡依舊飄著讓我習慣性腿軟的消毒水味兒。我雖然從小是個病秧子,但沒住過院,家裡人身體也大多健康,所以對住院處的印象停留在美好的電視劇裡。整潔肅穆,裝飾得跟天堂似的,來往的醫生護士都是一身整潔挺括的白制服,病房裡窗明几淨,白紗窗簾會隨著風飄蕩,病人孤獨地躺在單間裡,身上的病號服松垮有型,病床邊有大桌子,花瓶裡插著不敗的鮮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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