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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一五


  「節約成本啊,」我講起自己的計畫,免不了興奮得有些手舞足蹈,「我是要和去年採訪的一個網路紅人合開店的,利用她的粉絲和號召力,主打特色攝影,反正我拍人雖然不專業,但是還算有一套,用樣片吸引第一批顧客,我還是很有信心的。後面的東西就靠網路和人際間的口碑傳播了,這是要憑本事說話的。」

  程巧珍瞪大眼睛聽著,笑意越來越濃。

  「沒有店面就節約了很多成本,拍情侶之間有故事的特色寫真其實也花不了多少錢,取景大多在校園或者兩個人交往過程中有紀念意義的地點,所以很有得賺。而且每次拍攝都不一樣,作為攝影師我可以飛來飛去,對我來說也不乏味。」

  我一口氣說完,喝了一口紅茶,突然聽到程巧珍說:「哢嚓」。

  「什麼?」

  程巧珍托腮看著我:「我要是會照相,真的好想把你剛才那個樣子拍下來。你的眼睛都在發光。你知不知道有多少年輕人在你這個年紀的時候,眼睛裡就已經沒有光芒了?」

  我有點兒尷尬:「名編劇說話就是不一樣。我就是說起賺錢開始兩眼發綠光而已。」

  「你知道我在說什麼。我相信你也有過眼睛裡沒光芒的時候。人能有勇氣找到自己想從事的事業,不被其他虛浮的東西綁架,是很艱難也很幸運的。」

  我這次沒有再用插科打諢掩蓋我的羞澀。

  一面之緣,謝謝你懂得。

  「欸,對了,我能不能入股啊?我錢也不多,你要不樂意就算了,但是需要什麼説明,一定找我。」

  我眼前一亮,今天真走運。

  這件事情要是真的想做起來,當然需要錢。

  我和程巧珍又聊了一個多小時,把合作的框架大致確定了一下。我們都是剛畢業才一兩年的女生,到底還是嫩得很,尤其是做生意,誰都沒有經驗,所以策劃得格外謹慎。

  但是到底會如何,還要看未來。

  程巧珍又重複著感慨說我變了,變得風風火火了,不再是個迷茫地去聽從爸媽的要求跑去北京考編導的小女孩了。

  是嗎。我笑。

  No.314

  隨便吃了幾口飯,走出飯館的時候,我忽然覺得既然自己背著器材,不如順便去「掃街」。拍路人始終是我閑著無聊的時候最喜歡做的事情,聽說在日本這樣做是會被抓進警察局的,幸虧我生在中國。

  我坐在鼓樓大街的馬路邊,背對著國家圖書館古籍館,低頭一張張翻看剛才照的路人。這個點兒都是從北海公園出來的大爺大媽,每個人都帶著點兒怡然自得的驕矜,跟年輕人一比較,顯得特別有一精一氣神兒。

  某一張裡面,大媽和大爺兩個人並排走,大爺手裡還拎著一個小馬紮,笑嘻嘻的,大媽卻刻意跟他隔開一點兒距離,在旁邊朝他翻白眼。

  吵架了?還是快要吵架了?老頭兒在公園裡下棋下得忘回家了?還是跟哪個老太太搭訕被抓包了?

  我喜歡拿著一張陌生人的照片而編造背後的故事,這讓我短暫地忘記了自己的生活已經很久沒有發生過故事了。

  關於我的故事,好像都發生在過去。

  我忽然想起程巧珍跟我道別的時候,揮著手,輕輕地說了一句:「加油,耿耿。」

  加油,耿耿。

  是這四個字猝不及防,擊中了我以為已經堅不可摧的心臟。

  有多久沒有人跟我說過這四個字了?

  最後一次是什麼時候?是不是五年前的某個晚上,華燈初上?短髮微胖的耿耿,站在自己家的樓門口,聽著某個男生對她說:「耿耿,加油。」

  他有話要說,卻沒有開口。

  他說算了吧,以後有的是機會說。

  可我什麼都沒有等到。

  有些話沒有說,那就算了吧。

  有些故事還沒講完,也就算了吧。

  §第五十八章 有些故事還沒講完,也就算了吧

  No.315

  我記得高考的那兩天,全市大雨。

  那段時間又多了很多的哥免費搭送遲到考生的感人新聞,也多了很多因為暴雨誤事而被考場拒之門外的悲劇。我和其他同學都不在同一個考點,所以考試中沒有遇見任何一個同學。

  關於那場我用了前十九年來奮戰的考試,我已有些記不清了。印象中最深刻的事情,是考完最後一門理綜之後,我隨著人潮往外走,看到一個瘦瘦的女孩子蹲在某個教室門口哭,抱著一個監考老師的腿說,她再有半分鐘就塗完答題卡了,只要半分鐘,求求你,否則我的人生都毀了。

  那是個看起來很羞澀的女孩子,卻當著來往的人群哭得那麼滑稽,那麼無所顧忌。她的眼鏡滑下鼻樑,我至今仍然記得她的眼睛,清澈的,泛紅的,絕望的。

  她只是蹲在門口,不出去,好像這樣高考就沒有結束,她還有機會回頭補救。

  「求求你,否則我的人生都毀了。」

  我沒能多做停留,人潮裹挾著我向外走。

  連續兩天的暴雨在高考結束的那天晚上放晴。電臺報導,很多高中生都在今晚集體在各大飯店聚餐狂歡慶祝,可是我沒聽說振華有這樣的事情。

  明天就能到學校去拿標準參考答案了,沒有確定結果之前,誰願意過早地狂歡,留給自己一場可笑的樂極生悲?

  晚上,我給餘淮打了個電話,相約明天同一個時間去學校拿答案。

  我說我很緊張,比高考的時候還緊張一萬倍,說著說著在電話裡已經有了哭腔。

  因為我的腦海中,那個女生哭泣的樣子揮之不去,我發現我回憶起來的時候手竟然會抖,嗓子也因為緊張而變得很痛很痛。

  餘淮在電話那邊安慰我說:「別怕,明天我在你旁邊壯膽兒,要是不高興就掐我胳膊,往死裡掐。」

  我始終記得,他那時候對我講話的語氣多了一層平時沒有的親昵,還有一點點放肆。

  他問我:「你胳膊上的對號沒有洗掉吧?」我說:「沒有。」餘淮就笑了,說:「我也沒有。」

  他說:「這就對了,還有我呢。」

  我忽然就不怕了。

  我告訴自己,無論如何高考結束了,它都不會毀了我的人生,因為我本來就沒太大多可能考出很好的成績。

  但是隨著它的結束,還有些更美好的人和事情在等著我,比如餘淮的語氣,那到底預兆著什麼,我可能知道,卻不願意想太深,生怕透支了那重喜悅。

  雖然他還什麼都沒有說。

  我說過我會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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