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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三


  一開門,就看到客廳裡齊阿姨正在收拾碗筷,聞到炸帶魚的味兒我才忽然覺得餓了,非常餓。

  「耿耿回來啦?」她沒有抬頭看我,而是專心在收拾桌上的魚刺,「要不要再吃點兒飯?」

  「要。」我的嗓子有點兒啞,齊阿姨聽到之後,抬頭看了我一眼。

  我猜我再怎麼收拾自己,眼睛應該還是紅的,掩飾也沒用。

  幸而她什麼都沒問,只是很溫柔地笑笑說:「那你先換衣服,洗洗手,我給你熱飯。」

  「不用熱了,拿開水泡泡就行,我喜歡吃水泡飯。」

  「行。」

  她轉頭就去了廚房。我突然很想謝謝她。

  No.136

  可能是因為哭得太使勁兒了,我吃飯的時候就覺得後腦勺隱隱約約地疼,有點兒缺氧。吃完飯我覺得不好意思,要去刷碗,齊阿姨和我爭了半天,到底還是讓我回去了。

  我破天荒地沒有坐在書桌前裝模作樣,而是盤腿坐到客廳,跟小林帆比賽了最後一局四驅車。

  「你們學校是不是很多男生都喜歡玩這個?」

  他使勁兒點頭。他認真玩四驅車的時候,語言功能基本上是廢棄的,不知道是不是為了節省不必要的血液迴圈。

  「你說人為什麼總要擠到同一條賽道上面去呢?就不能換條道跑跑?」我也沒指望林帆這小屁孩兒能明白我在說啥,只是自己絮叨絮叨。

  「這是規定。」他炯炯有神地盯著車。

  我就知道他聽不懂。

  「不過也可以不比,可以自己隨便跑著玩兒,也沒人非要跟你賽,都是自願的。」

  這倒把我說愣了。

  直到我睡覺前,我爸還沒回來,倒是我躺在床上的時候,我媽打過來一個電話。可我沒有接。手機螢幕上「媽媽」兩個字跳來跳去,然後終於安靜下來。

  我睡得很安穩,也許是哭累了。半夜的時候,迷迷糊糊中聽到客廳的響動,是我爸回來了。

  應該是喝多了。齊阿姨去迎他,我爸不知道在絮叨什麼,有沒有說不該說的話,有沒有提不該提的人,有沒有回憶不該回憶的過去,我不得而知。

  我做了一個夢,夢見了我自己。

  確切地說,是五歲的我自己,穿著小時候最喜歡的嫩綠色的棉布連衣裙,胸口有一朵白色的花,枝條從胸口斜斜地穿過來,盛開在盤扣的領口。我爸爸牽著我,穿過家門口暴土揚塵的上坡路。那時候,我爺爺奶奶還在對我爸媽這對苦命鴛鴦實行封鎖政策,我家住在動遷區的小平房,用我爸的話說,鄰居都是破落戶,孩子必須牽好了,否則隨時可能丟失在卡車上的麻袋裡。

  我被沙子迷了眼睛,一邊揉一邊問他我們去哪兒。

  他說,我們去接媽媽下班,然後去公園跟門口的忍者神龜照相!

  我笑得特燦爛的時候,看起來就會有點兒缺心眼兒。

  爸爸問,耿耿,你開不開心?

  我說,開心。

  爸爸忽然說,長大了你就不會這麼開心了。

  我說不會的,我只要記得現在多開心,以後就能和現在一樣開心了。

  我剛說完,忽然就在大土路上學著電視上的女戰士希瑞一樣,動作舒展而虎逼地擺了一個pose(姿勢),特大聲地喊道,耿耿,記住這一刻吧!

  然後我就忘了。

  忘了十幾年,在一個夢裡,突然想了起來。

  就像五歲的耿耿扔了一隻漂流瓶,在時間的海洋裡漂啊漂,終於,終於被十七歲的耿耿撿了起來。

  我是哭醒的。

  五歲的耿耿簡直是個弱智。

  她以為開心是一種和游泳或者騎自行車沒有區別的技能,一朝學會了,就永遠不會丟掉。

  §第二十五章 打探

  No.137

  第二天早上我走進教室的時候,班裡有小半同學刷地一下轉頭看向我。幸好我已經有了心理準備。虧我這還是從後門進的,要從前門進來,估計一定很莊重。

  「免禮,免禮,」我點點頭,「不用這麼客氣。」

  他們「轟」地一下笑開了。簡單蹦蹦跳跳地來到我身邊,大大咧咧地坐在了餘淮的桌子上。

  「我都聽說啦。」

  「看出來了。聽誰說的?」我一邊脫羽絨服一邊說,順便把手套和帽子放在窗下的暖氣上烤,整套動作如行雲流水,語氣和神態都非常輕鬆淡定。

  「β。」

  我他媽就知道。

  「她還真是置個人生死於不顧啊,自己都找不著爹了,還有機會跟你講八卦。」我忍不住翻了個白眼。

  「聽說餘淮可爺們兒了,兩嗓子就把他媽吼跑了,你在旁邊看著是不是特感動?嗯?你說話啊耿麗葉!」

  「耿麗葉?」

  「是啊,勇於反抗的余密歐和耿麗葉,你覺得這個稱號怎麼樣?我昨天在被窩裡想了一晚上呢,你要是覺得不錯,我今天上午就傳播出去。」

  「你要是敢這麼幹,今天中午我就讓你和β化蝶,你——信——不——信?」

  我一邊說一邊隨意地拿出下午美術課要求攜帶的削鉛筆刀,隨意地在桌上劃了兩道,隨意地朝她笑了笑。

  「再見耿木蘭。」她跳下桌子轉身就跑,就在這時,餘淮穿著大羽絨服晃進了教室。

  大半個班級都回頭行注目禮。

  餘淮只是愣了一下,然後就抬手輕輕地一揮:「眾愛卿平身。」

  那一刻,連我都覺得我倆很配。

  這種臭不要臉的念頭只在我腦子裡露了個臉,就灰溜溜地退場了。

  他走過來的時候,我才發現這傢伙竟然剪了個頭,很短的寸頭!昨天大晚上的跑去剪頭髮?他當他是誰?愛情受挫的十四歲少女嗎?

  「你……」

  「怎麼樣?」他坐下,給溫暖的室內帶來一股新鮮的寒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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