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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六


  那個男孩已經找得有些疲憊,失落的神情掛在臉上,眼睛卻沒有放棄搜索。洛枳猜不出,她不來三食堂的時候,他到底需要找多久才能認命地坐下來吃飯。

  張明瑞看著大門口的方向,忽然笑了,男孩端正的臉上仍然是倔強的神情,嘴角卻翹得勉強。那個自嘲的神情只持續了一秒鐘,他就低下頭,將盤子裡面的麵包餅倒進了旁邊的殘食台,大踏步地離開了。

  他也許從來就沒有喜歡過麵包餅吧,洛枳想。

  她記得自己高中的那本日記,最後一篇的最後兩句話。

  那是已經記不清出處的摘抄。

  Two strangers fell in love.
  Only one knows it wasn』t by chance.

  (兩個陌生人墜入愛河。
  只有一個知道,這不是巧合。)

  再也不會有男孩端著麵包餅,「偶然」地出現在面前,說,好巧啊。

  她也不會再出現在麵包餅視窗的隊伍裡了。

  §第二十七章 紅玫瑰與白玫瑰

  洛枳與江百麗一起將碩大的箱子搬到宿舍樓門口,幫她刷卡撐開了電子門。

  「一路平安!」她擺擺手。

  「提前拜個早年哈!」百麗笑著招手,拖著紅色行李箱的單薄背影隱在薄薄的晨霧之間。顧止燁送她去火車站,因此一大早將車開進了學校,停在不遠處的十字路口,人站在車尾吸煙,遙遙地對洛枳點了個頭。

  洛枳並沒有在學院統一訂學生票,她每次都是回家前一個星期自己跑去學校附近的訂票點,因為只有這樣才可能買到臥鋪。然而這次春運的情況比往年更加緊張,訂票點悉數告罄,洛枳在送走百麗之後,也不得不一大早趕赴北京站碰運氣。

  從地鐵口走出來的一刹那,她又有些恍惚。每次來到北京站,她都會覺得胸口處有種不知名的感慨,跟著心臟一起跳動著。站前廣場烏泱泱的人群,仿佛是上帝失手潑下的墨蹟,所有人都面目模糊,卻在廣場上空蒸騰起一片交織著焦躁恐慌的煙雲。

  洛枳的目光瞥向三五成群緊摟著大包小裹擠坐在燈柱下面的農村女人,視線在她們的頭巾和飽經風霜的眼角嘴角打了個結,迅速轉開臉。

  她深吸一口氣,朝著售票大廳走過去。大廳裡面倒還算是井然有序,票務資訊屏下面有十幾個視窗,後面排著一列列的隊伍。洛枳研究了一下資訊屏,赫然發現近幾日去R市的各種臥鋪票已然售空。

  碰碰運氣吧,她想,於是挑了最短的那列隊伍站在了最末尾。隨身聽裡面的音樂極大地緩解了她的無聊,黯淡的售票大廳似乎也被旋律上色,宛如通過攝像機濾鏡,她也成了電影的一部分——配樂永遠跟著她,隨著歌曲的情緒起伏,面無表情地在心裡演繹各種悲歡。

  洛枳等了一會兒才發現隊伍紋絲不動。她往旁邊走了幾步,向前面張望,才看到視窗處堵了四五個人,還不時有人晃過來妄圖加塞。很快隊伍中就有躁動的氣息。

  規矩是一種最容易被破壞的東西,不遵守規矩會帶來額外的利益,利益不均又導致因為不公平而產生的憤懣,對於公平的追求恰恰又會打破平衡,最終被踩得一地渣滓的,就是形同虛設的規矩。

  比如現在。她嘴角上翹,一臉譏諷地看著姍姍來遲的工作人員在隊伍裡面進行調解,已經有四五個人吵了起來。

  「洛枳?」

  她從看熱鬧的心情中被喚醒,回頭時,竟看到盛淮南的臉。

  白色羽絨服的挺拔少年,短髮清爽笑臉盈盈。仿佛是上帝潑墨時不經意遺留下來的空白,在人潮湧動的售票大廳,有種不真實的光彩。

  她眼裡的他,他總是蒙著薄紗。

  洛枳恍然:「你怎麼在這裡?」

  「我剛剛去送團委陸老師的小兒子上火車。今天團委有活動他脫不開身,讓孩子自己坐動車又不放心,所以讓我來送送他。剛才本來想直接坐地鐵回去補一覺,又覺得正好來了火車站,不如到售票大廳參觀一下春運盛事,結果居然遇見了你。」

  他喘了口氣,然後用無可奈何的眼神看她:「你為什麼不告訴我你要一大早來買票?我陪你過來不好嗎?」

  自從那天夜襲圓明園之後,她除了在法導考試之外,就沒有見過他,只是通過電話短信聯繫。盛淮南的短信不再回復得時快時慢,飄忽不定,然而洛枳卻擔心打擾到他的GRE課程,很少和他聊個沒完。

  「我是你男朋友啊,你應該叫我的。」

  排在隊伍前面的中年女人聞聲回頭,肉色套頭毛衣,繡花牛仔褲,襯得人又黑又胖。她齜著牙花,一邊笑一邊用指甲剔著牙。

  洛枳一愣,下一秒鐘就被盛淮南拉出了隊伍,排在她後面的大媽也不客氣,趕緊上前一步將她的位置頂替了。

  拜她所賜,半天不挪動的隊伍終於向前面移了移。

  洛枳惋惜地回頭看著隊伍:「我好不容易排了半天……」她脫口而出,轉回來果然看到盛淮南耷拉下眉毛,一副恨鐵不成鋼的表情。

  「排什麼排啊,顯示幕上都說了沒票。」

  「萬一我排到的時候,有人退票了呢?」

  被盛淮南用「你是白癡嗎」的表情看得洛枳耳朵發燒,洛枳認命地垂下頭:「好吧,那我只能坐飛機了。」

  「坐什麼回去交給我,」盛淮南把雙手壓在她肩上,「你先告訴我,為什麼不和我說你今天要一早趕過來?」

  洛枳被他近在咫尺的直白的眼神逼迫得六神無主,目光漸漸下移到他的嘴角,又想起做夢一樣的翻牆經歷,第一縷晨光中的親吻,以及自己在酒精作用下放肆的笑場,心就突突地跳得劇烈。

  她從來沒有在清醒的情況下,和他這樣近。

  許久終於決定講實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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