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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一六


  「就是,我洗得香噴噴的,懶得出去。」楊巡說著也坐到飯桌邊,吃一碗白木耳,看飯桌上半桌的書,半桌的零食,她還在讀她的MBA。楊巡對此很是佩服,他也自學過,知道那得非常自律。比如楊速的妻子毛毛,結婚後以為靠上大山,早早安心做住家太太了。他回遐邇:「申總沒說到底是哪幾個?」

  「沒說,可能平時秘書伺候慣了,自己說話反而沒套路。但我估計不是要緊事,他說話聲調不急,很平常。」

  「這種時間誰來電話都有問題,沒要緊事他可以明天打給我,難道是三缺一?三缺一不會找我,我又不是他嫡系。」

  「別抓耳撓腮了,換上衣服去一趟,大不了回來再洗個澡。肯定跟錢有關,那些都是無利不起早的人。」

  楊巡看看自己身上柔軟舒適的睡衣睡褲,嘀咕了一聲,上樓換了衣服,到底還是去了。到申寶田家,在門口稍稍整理一下領帶才敲門進去。卻見除了幾個相熟大款之外,還有一個久違的蕭然,他一愣。更讓楊巡吃驚的是,蕭然臉色晦暗,神情焦躁。楊巡看著心裡痛快,無論因為什麼原因,只要蕭然不舒服,他就舒服。

  蕭然還不好意思說,申寶田只得做主持人:「楊總,蕭總想把他在市一機的股份賣了,如果你有意,價錢可以商量,不會要你原價。」

  楊巡在看清蕭然模樣的時候已經想到了,蕭然肯定又想賣市一機。這幾天他和任遐邇查看網上香港新聞就已經看到香港房地產市場動盪,他當時就幸災樂禍地跟任遐邇念,蕭然那窩裡橫准在香港吃癟。現在被申寶田的話一印證,他心裡樂得飛飛的,但硬是克制著道:「市一機資產太大,把我扒光了也買不起啊。」

  當即有人附和:「是啊,市一機拔根毫毛都比我們大腿粗。再說跟日本人合資,外國人的肚腸摸不透。」

  楊巡立即將自己隱身,滿心歡喜地看著眼前大款們個個板著臉歎窮經,心說這要換作兩年前蕭然的老爸還在位,不僅蕭然不可能找上這幫個體戶幫忙,個體戶們也不敢說話這麼不客氣。估計是蕭然硬闖申寶田的門,申寶田無奈拉眾人走過場。但借錢這事兒,免談。

  想通這點,楊巡也沒客氣,等第一個人藉故告辭,他託辭家中有大肚婆等,幾乎是與第一個告辭的前腳後跟地走了。走到外面,黑暗中他與第一個告辭的相視一笑,才各自鑽進自己車子。看起來做人做成蕭然那樣,也太失敗。

  回到家裡,楊巡無比興奮,刹不住車似的亂笑,弄得任遐邇好生奇怪。楊巡便沒收任遐邇手中的書,抓著她硬是把過去在蕭然那兒吃過的虧原原本本告訴她。這個時候說出來,心裡真是無比痛快,就跟大夏天喝一碗冰鎮酸梅湯一般舒服。任遐邇聽了咬牙切齒,說死也不能借錢給那種瘟生,老天開眼懲罰那種瘟生的時候,凡人絕不能插手幫忙,只能落井下石。楊巡連聲說對,好生痛快。只覺得秋高那個氣爽,門外的草蟲兒叫得如仙樂一般動聽。

  §1997年(13)

  雷東寶卻煩死窗外的草蟲兒叫,他的耳朵現在說不出的敏感,即使坐在樓上也能清晰地聽到埋伏在一樓草叢中的蟲叫,他煩得沖上陽臺,狠狠砸一塊裝修時用剩的瓷磚下去,果然草蟲兒不叫了,但隨即傳來樓下住戶的叫駡。韋春紅見此連忙大力將雷東寶拉進房間,按他坐在床上,道:「你坐著,我給你拿兩瓶啤酒來。」

  「有沒白酒?給我白酒。」

  韋春紅二話沒說,拿來一瓶五糧液和兩盤晚上吃剩的菜,讓雷東寶自飲自酌。但雷東寶一把拉住準備離開的韋春紅,道:「你也坐,一起喝。」

  韋春紅為難地看看外面客廳,道:「你兒子還等著我呢。」

  雷東寶卻不放手:「我麻煩了。今天說好說歹總算弄來一筆貸款,放進財務室,沒半天全用完,就跟大夏天下毛毛雨,吱兒一聲,毛都不見。轉個身,小三又愁眉苦臉問我要錢,你說我哪來的錢?」

  韋春紅走不掉,聽著雷東寶的話又擔心,看看外面寶寶好好兒的,就坐下道:「你不是那些出口做得好好的嗎,還是國內又哪家公司賴帳了?」

  「壞的是那些出口的生意,國內的都沒事。我數給你聽,銅廠一單已經做了一大半的,國外公司倒閉,我這貨沒人要了,偏偏這貨是非標產品,沒人要就得報廢回爐。所有本來已經談好的合同,還沒開信用證過來的,那邊都單方面取消了……」

  「為啥?說好要的怎麼賴了?」

  「有些破產沒錢了,有些一算還是去泰國菲律賓那些錢貶值的地方進貨更合算,還有些說要再看看,我看也沒戲。沒生意,明天開始,得先停一半的設備。我雷東寶從做廠子起到今天,從來都是只愁人手不夠,明天卻要開會讓人停工,這會,我怎麼開?」

  「這到底是怎麼了,怎麼壞事兒都沖你來了?」

  「也不是,那不是……咳,跟你說不清。你說,怎麼會亂成這樣呢,奇了。」

  「那開什麼會啊,直接讓下面的人通知,你你你不用來了,留個電話去家裡等著,不就完了?」韋春紅前陣子聽雷東寶說什麼資金問題後,這幾天又看到雷東寶愁眉苦臉,可沒想到事情嚴重到需要停工一半,上回還說政府不會看著不管呢,看來不是那麼回事。她顧不上外面的寶寶了,給雷東寶又倒了一杯酒,坐著繼續說話。

  雷東寶沒說話,悶頭喝酒。連下三杯,才道:「給我五萬。村裡有兩家人結婚,要拿回存在雷霆的錢。財務拿不出,還是我先墊著。」

  「明天我去銀行拿給你。」韋春紅這回沒反對,知道人家結婚的錢拖不得,「可萬一元旦春節一個個地結婚,都問我們家拿也不行啊。你今天開了這個口子,往後誰再來要你能不給?除了婚的還有喪的,生孩子的,上學的,生病的,沒完沒了。我看你們財務還是劃出一筆錢來不能動,專門得給村民生老病死備著。」

  雷東寶夾下小小一塊豆腐,舉到兩人中間,道:「現在村裡的錢就好比這塊豆腐,塞牙縫都不夠,哪裡劃得出一塊不能動的。」雷東寶說著把小小一塊豆腐扔進大嘴裡,真是腮幫子都不用動一下,沒了。

  韋春紅憂心,幫著想招:「我看不管多難,這一塊一定得劃出來。你短誰都不能短村民的,村民的人心最要緊。別的人出點事就跑,可以去別家廠裡做,有奶就是娘,只有小雷家人會守著你,你看你以前坐牢,那時候各個廠子日子多不好過,就剩小雷家的人沒走。我看還有明天停工的名單你們也得留意一下,本村的都不能動,不是本村的先下。」

  雷東寶點頭,將酒杯舉到韋春紅嘴邊,算是敬她,韋春紅會意,就著雷東寶的手一口喝了。外面寶寶沒人理急了,叫起來,雷東寶只得放韋春紅走。他默默想了好久,先給正明打電話,要正明重擬電線廠暫停人員名單,把小雷家人全留下。正明答應得很爽快。下一個打給的是項東。但項東告訴他沒辦法,銅廠用的本村人大多技術不過關,項東只能傾向少停本村人,無法全部保留。

  雷東寶本來心裡就煩,又喝了幾口酒,被項東一頂,火氣上來了,道:「小項,你要搞清楚,每一個在雷霆做的村民都是股東,開誰都不能開股東。我就是這句話。」

  項東卻堅持:「書記,越是困難時候,我們越不能放棄技術,放棄品質。銅廠渡過這個難關,村民股東才有得利。」

  「小項,技術、品質都是人做的,我要的是留下最忠的人,忠心,這是第一。還有,正明在電線廠試點他的方案,事實表明可行。你明天去電線廠取經,給我立即壓縮一半基建支出。現在是雷霆最困難的時候,你先把其他什麼都擱一擱,第一要保證渡過難關。」

  「書記……」

  「你叫對了。我是書記,誰的書記?小雷家的書記。別人再占著書記位置都沒用,大家只認我一個書記。我是小雷家的書記,我就要替小雷家人做主。小項,你技術好,工作好,人也好,就有一樣不好,太書生氣。你這個時候一定要偏心眼,偏心本村村民。你也不能不耍點手段,想辦法把工程支出能拖的拖,能賴的賴,只好這樣,否則你好人是做了,可雷霆倒了,怎麼行?你說對不?你聽我的。我上月已經提醒過你,你說回去考慮,你怎麼還說不行?」

  項東聽得出雷東寶提高了聲調,只得道:「好吧,書記,我再認真考慮考慮。」

  雷東寶卻堅決地道:「沒時間考慮啦。我說了,聽我的。以前你管銅廠我不管你,現在情況不一樣,你要服從大局,先渡過難關再說,明天你必須做到。你必須今天給我回答。」

  項東沉默半天,道:「書記,不是我不服從大局,而是我做不到。我沒法在人手配置不良的情況下保質保量地堅持生產,我也沒法失信于工人,失信于安裝公司和設備製造廠。」

  對於項東的回答,雷東寶以前或許會理解,但是現在一來深陷資金困局,二來是正明的思路在電線廠被證明行之有效,因此他這回不予妥協,厲聲道:「你什麼意思?」

  項東道:「正如書記所說,我書生脾氣,有些事我是真做不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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