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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八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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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楊巡則是被楊速提醒,無法不想到沉埋兩年半的往事。那個冬天,他做了大錯特錯的事,而且還一意孤行地錯上加錯,現在回想起來,不僅是後悔,簡直是無地自容。兩年半前的打擊,讓他元氣大傷。他心虛地想,是,誰說他商場轉型沒有一些賭氣的成分,他自己果然沒覺得,還真是被楊速說中了。可賭氣歸賭氣,他覺得自己的決策是正確的。 只是一真正想到兩年半前,想到冰冷的夜晚趕到梁家別墅外,想到一個人在水庫堤壩奔跑,他的情緒就無法壓抑。不堪回首,卻偏偏想了又想。壞就壞在,這事他即使再受苦,也不能怨別人,都是他自找的。他以為自己涵養夠好,已經能正視錯誤,修正行為。被楊速提醒才知,他何嘗甘心過?他連忙在心裡安慰自己,不,他沒有跟梁思申或者跟宋運輝賭氣的意思,沒有,絕對沒有。他只有氣梁凡他們的重手,還有他自己當時的一意孤行。所以他想做好商場,他只是在證明自己過去思路的正確,證明自己的能耐。 可是他設計商場轉型時真沒想什麼賭氣啊證明啊,都是被老二提醒,才好像莫須有起來。楊巡又轉念一想,媽的,就算是賭氣證明又怎樣?只要決策正確,幹嗎管意圖正不正確。 可是,那不是又鑽牛角尖了嗎? 楊巡越想越火大,又加想起兩年半前的事情滿肚子憋悶,憤憤摔門出去。任遐邇聽到這驚天動地一響,想到剛才老闆兄弟倆的閉門對話,不知道閉門期間發生了什麼。她埋頭工作,打算不管老闆們的事。可又忍不住走進自己的小辦公室,抓起電話打給楊速,告訴他大楊總摔門出去了。 楊速沉吟半晌,也知道自己挑開了大哥傷疤下面的不堪,可是他也無法,不能任由大哥任性下去。他看看樓層忙碌的佈置,想去陪大哥說說話,可是他走不開,這邊正是施工白熱化,需要能拿主意的人盯住。他無奈地對任遐邇道:「小任,你今天能不能把手頭工作放一下,設法找找我大哥。我實在沒法走開。」 任遐邇一愣:「我?不大好吧,不相干的人還是別做煩人蒼蠅去。」 「不會,我大哥很信任你。我很擔心,可是我這兒真沒法走開,拜託你。」可話說到這兒,楊速自己也覺得不可行,「好吧,我先跟大哥手機聯絡。你忙,對不起,打攪你工作了。」 任遐邇瞪眼想了會兒,還是決定不聽小老闆的,且不說大老闆現在火氣沖天,見神殺神,見佛殺佛,就算大老闆現在和風細雨,她算什麼角色,難道還真把自己當親信?荒唐了點吧。她脖子一縮,回大辦公室繼續做事。 可沒想到,楊巡的電話卻打過來了。楊巡滿肚皮氣悶地殺到車上,沖出去城外,卻忽然想找人喝酒說話。不知怎的,想到任遐邇。任遐邇也是旁觀者,他想聽聽任遐邇的意見。 任遐邇聽到老闆電話裡悶聲悶氣的要求,看看周圍的同事,輕聲道:「很忙,走不開呢。」 「你今天沒重要事,只有下面收銀隨時結帳。你出來吧,我有疑問,需要徵詢不同意見。」 被老闆戳穿,她不便再說什麼,她自己也對老闆說過,拿人錢財,替人消災,何況老闆是真有公事相商。她只好答應,飛快佈置下工作,同時列印出幾份資料,沖出去打車先到城西加油站,上了楊巡的車,感覺就跟上賊車一樣。 楊巡雖然沒指望任遐邇能換件好看點的衣服出現,但等看到任遐邇穿三顆紐扣的蟹青西裝外套和黑色寬鬆西褲,中規中矩出現時,還是不喜歡。但任遐邇背著一隻足以放下一張A4紙的棕色大皮包,楊巡慧眼,一眼看出那是真皮,而非人造革。心說難得啊,肯如此投資。只是棕色大皮包風格休閒,與中規中矩的著裝不相襯。楊巡這麼分心一想,腦袋裡原本打的結消減了一些。 楊巡伸手打開副駕的門,但任遐邇頓了下,卻把副駕的門關上,坐到後面。楊巡有些哭笑不得,這也太堅壁清野了些吧,這種細節都注意到,難怪做財務工作一流。但還沒等楊巡說話,後面的任遐邇先發制人,道:「楊總,我把資料都帶來了,不過天色已暗,是不是找個亮點的地方說話?」 「我們找個地方邊吃邊談。」楊巡鬱悶地回答,將車開了出去,「剛才楊速找你談什麼?」 「小楊總問我這個月的錢進錢出,希望我提前做份報表讓楊總過目。」 「不止這些吧?」 「兩位楊總都挺讓人為難的。」 楊巡不由一笑,心說兩兄弟都沒把任遐邇當外人了。「好,不問。昨天開會的幾個廣告方案,開會的只有你是逛街主力軍,現在沒別的人,你說說你作為個人,看到這些廣告,有什麼想法,哪個廣告最吸引你?」 「逛街主力顯然不是我,是小楊總和郭經理。我逛街次數維持在平均一個月不到一次,幾個廣告對我沒影響。」 楊巡懊惱,想找個說話的,身後這個卻是銅牆鐵壁,甚至還不是回音壁。但想任遐邇說的也是實話,沖她那點兒閒錢,沖她穿衣打扮的無趣,若是逛街,估計逛的也是菜市場。可今天他心裡憋悶,就衝口而出:「還是女孩子嗎?」 「要不我把女孩子資格讓給愛逛街的?」 「你也不珍惜珍惜來之不易的女孩子身份。」楊巡被逗樂了,「我找個清靜點的地方,西餐吧。」 任遐邇趕緊結束與老闆之間的非工作對話,道:「不過我回頭把幾個廣告方案核算了一下……」 楊巡殺到停車場停車,實在不吐不快:「廣告公司看到你這種人得吐血。廣告噱的是誰呢?是那種一看見便宜就血壓升高腳底發癢的人,你是絕緣材料做的,對你還真沒用。啊對,你說說你核算下來,哪個方案你看著最合算?」 「對個人合算的是折扣,對商場合算的是返券。但如果返券的廣告做得更刺激點,原來的一百塊送三十塊券,改成三百塊送一百塊券,我算下來對商場的營業額和利潤只有更有好處。別看同樣是三百,後者要多給十塊錢的券,可是湊足一百塊錢的貨容易,湊足三百的不易,很多都是湊不足三百,更多是三百到六百之間不足六百就放棄了,我估算了一下顧客購買心理大致的概率……」 楊巡也想到過是不是把一百送三十換成看上去更噱的三百送一百,可想到中間差的是十元的券,相當於十元的毛利,就有點心疼。此時聽任遐邇侃侃而談,楊巡一邊走路一邊看她,心裡對廣告方案立馬有了底。聽完任遐邇的發言,兩人也已經進入西餐廳,楊巡由衷地道:「幸好你絕緣,利潤得靠你這樣的人算出來,拍腦袋想沒用。」 小姐送功能表上來,楊巡因此不想在點菜上為難看上去不大可能進出過這種場合的任遐邇,不願讓任遐邇為難地對著一份功能表最後囁嚅地吐出西餐的象徵「牛排」兩個字,就主動推薦道:「這邊的紅酒羊排做得不錯,這邊的酥皮奶油蛤蜊湯我看比必勝客的做得好,都試試?我也照樣來一份,再兩杯金湯力。」 不出楊巡所料,任遐邇果然沒異議。小姐退下,楊巡就道:「楊速最近每天跟我念超支,你也三天兩頭額外交收支報表給我,你這麼做是不是也是計算後的結果?」 「沒,如果把今年的預期營業額與去年的對等,不要求高於,也不低於,目前的支出還不到利潤臨界線,因為去年的辦公費用很高,每次上海來人的旅差費報銷,拿來給我們做一次宣傳綽綽有餘。但如果再依照現在的開支速度滑下去,離警戒線就不遠了。」 楊巡一聽,幾乎有種如釋重負的感覺,繃緊了倆小時的肌肉一下鬆快下來,眉頭也舒展了。他急切地道:「你說詳細點。」這時兩杯金湯力先上來,楊巡讓一杯給任遐邇,看著任遐邇從大包裡掏出列印資料和一支圓珠筆,卻見任遐邇不急於說話,先抓緊時間一臉好奇地看酒杯,晃著那酒杯聞酒香,拿手指劃過杯外晶瑩的水珠。此時楊巡已然被任遐邇的幾句話洗脫所謂賭氣的重負,看任遐邇的小動作就覺得分外可愛,坐對面一言不發不打斷她。等她小動作做完,才寬厚地道:「金酒不算烈性,又加了湯力水和冰塊,比啤酒度數沒差多少,你試試看,若不喜歡就放著。」 楊巡這麼說,任遐邇感到挺不好意思,有些依依不捨地放下杯子,道:「等一下還得回去商場,不喝了吧。楊總請便,我來解釋我分析的資料採樣……」任遐邇看到一個風度翩翩的男子經過他們桌邊,對著她看了好幾眼,卻不理楊巡的起身招呼,揚長而去,甚是好奇。然後看到楊巡受人冷落卻一臉若無其事地坐下,還笑著解釋說「高幹子弟,不過是前高幹子弟」,她不知這是為啥,但當然不好追問,就開始看著報表解釋。一會兒羊排上來,兩人還能邊吃邊說,但等濃香四溢的酥皮湯上來,任遐邇就差沒說句「廢話少說,吃飯要緊」,直取罐上酥皮。可是又不知道該用叉還是用刀解決那酥皮,很是疑慮,又不見楊巡動手,她無法模仿之下,情急之下只好用洗淨的兩隻手。 楊巡這時候早已滿心輕鬆了,看起來都是楊速賴他,他做事明白得很,目標也清白得很,沒楊速說得那麼咬牙切齒,他很理智。既然如此,那些不堪的過去,他當然不會再去想起,他堅強,他不受干擾,他願意這麼相信自己。他認准羊排的味道,吃得舒服,拿起麵包把所有湯汁也收了,才去對付那湯。而任遐邇充滿探究意味的吃相全收在他眼睛裡,但他不會說,這小姑娘臉皮嫩。他也清楚,他的西餐廳策略再次奏效。 回頭,楊巡把任遐邇的那杯酒也喝了,喝的時候忍不住回頭看蕭然那桌。在別人眼裡,大約蕭然還是那麼目中無人,但是對於吃過蕭然苦頭的楊巡而言,他太清楚,蕭然已經大不一樣了,否則他今晚哪有這麼安全。他此時可以得意地想,他楊巡就不一樣,他靠的是自己的本事一步一個腳印上來,就跟打仗打的是陣地戰,雖然打得辛苦,打得慘烈,可是打下的地盤卻是江山永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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