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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三四


  宋運輝第二天一大清早就出門去機場接梁思申,開的是梁思申的大切,因為聽說梁思申帶了三大口皮箱,他的奧迪估計不夠裝。初一清晨的上海街面難得地清靜,就跟他剛出來的錦雲裡一樣,過年的時候那些國產保姆都不肯上班,外公一點辦法都沒有,幸好還有菲傭小王在家。宋運輝下來的時候,小王也才剛起來,忙給他做了咖啡,宋運輝自己做的吐司,小王因與宋運輝溝通良好,很是謝謝了他。宋運輝感覺菲傭比較合理,不比國內保姆,有些太自卑,有些當家作主意識太強,幸好外公夠奸,一家中外四個幫手,個個服服帖帖。梁思申還說為一個家忙死,其實若沒外公幫手,這個錦雲裡早雞飛狗跳,其中微妙,不是梁思申這個大而化之的人能理解的。

  大年初一的國際到達出口也是難得寥落,不過也可能是因為新年,出來的旅人帶著的行李特別多,好多人除了一隻皮箱之外,還背著紅一條白一條的大編織袋。宋運輝相信梁思申再多行李也不肯背編織袋,梁思申這個人太注意形象。想到每次相聚,總能看到梁思申洗漱之後得擺弄半天瓶瓶罐罐,他再看幾遍也總是記不住那些瓶瓶罐罐的用處,他還算是學化工的。梁思申還每天晚上睡前把第二天要穿的衣服費盡心思地搭配出來,她有那麼多衣服,卻總是抱怨缺這缺那。想起這些,他一個人站在空闊的國際到達出口微笑。她有時是那麼理智,有時又是那麼率性,有時精明過頭,有時簡單得沒道理,內心非常驕傲……

  笑眯眯地想著這些,時間過得飛快,很快便見梁思申推著大大一車行李東張西望地出來。宋運輝上前先擁抱了她,才接過行李車,梁思申先笑嘻嘻地道:「我爸媽昨天沒欺負你吧?」

  宋運輝聽著不由得笑:「怎麼可能,我昨晚跟你爸談得挺晚,還說了一些你爺爺的事,還有……你爸的感慨。今天長途飛機坐得臉色不大好,回去先睡會兒,我已經吩咐小王給你榨好橙汁。」

  梁思申卻神秘地笑道:「我已經在香港睡一晚上了,不過不大睡得著。你知道我昨天想到什麼嗎?嘻嘻,想的時候我都忍不住笑。我看賓館裡的電視放古裝戲,裡面女的叫男的三郎,我想我到了古代該叫你什麼郎,宋郎?二郎?立刻就想到輝郎了,哈哈,大灰狼。要不是天太晚,我當即就想跑出去買一頂小紅帽跟你配套。」

  宋運輝聽著也笑:「你要是叫我大灰狼,貓貓得跟你理論。不問問你爸跟我談什麼?」

  「呃,不問,逃不過仗著長輩身份又是考察又是試探的,我問了生氣。」

  「沒有,且不說你爸媽都是大方人,以你爸媽的水準,他們想試探我,也不用那麼低級地拿話考察,後面幾天看著就行。」宋運輝推著車子到門口,小車無法出門,只得一隻一隻地將行李拎到門外,讓梁思申看著,他去取車接應。梁思申倒是有些不解了,爸媽拿起電話總是就宋運輝的問題問東問西,怎麼見了真人反而不問了,反常啊。

  風很冷,才一會兒工夫梁思申等得手足冰涼,等車子一來,她嗖地躥上車去,把行李扔給宋運輝處理。宋運輝早知如此,這是家教加出國受教育的結果。他不由得想到那麼身份儼然的梁父要等梁母上樓睡覺後才敢吸煙,還自嘲地說「太太理想主義,是做丈夫的成功」,不由得莞爾。他也知道,等他上車,一定有親吻擁抱等著犒勞他,他估計梁父也是這麼被梁母收服的,久後習慣成自然。等他收拾好行李上車,果然不出他所料,他雖然早知道有這麼一套,可還是吃這麼一套,只覺得所做的一切非常順理成章。

  兩人上路後,宋運輝基本上沒有時間說話,都是梁思申在告訴他,她回美國做了些什麼事,他笑眯眯地聽著,等她說完。梁思申滔滔不絕好一會兒,忽然急轉直下:「你知道我為什麼臉色差嗎?清早起來趕飛機,吃隔夜麵包沒胃口,吐了,好難受,飛機上還一直在反胃。」

  宋運輝一愣,他是過來人,立刻敏感地道:「會不會有了?」忍不住一邊開車一邊扭頭看梁思申臉色,似乎他的眼睛能做青蛙試驗。

  梁思申也吃驚:「不會吧,那麼快?」但想了想便釋然,「不會,那個才剛來過。」

  宋運輝一聽,心裡微微失望,他更敏感地感覺到,梁思申的語氣裡沒他那麼強烈的激動,但他還是溫言道:「等下到家還是先喝點粥吧,別先喝橙汁。」

  梁思申卻笑嘻嘻地湊過來,道:「大灰狼,你非常緊張,你車子都開得蛇行了。」

  宋運輝勉強一笑:「昨天你爸爸跟我談起我們的孩子,他們也非常嚮往。」

  梁思申吃驚:「他們不是……他們倒又急著想要了?」

  宋運輝知道「他們不是」什麼:「你別再這麼想你爸媽,他們現在跟我聊得很好,昨晚你爸爸還跟我談了你爺爺的失落,推己及人,他也說到他心裡的矛盾,這些與我有時的感慨很一致。你看,我們都已經聊得這麼深入。」

  「啊,原來你們已經暗度陳倉。大灰狼,你別一張臭臉,我們都那麼聰明,要一個孩子還不是簡單不過的事情。」

  宋運輝不由得笑道:「要孩子跟聰明有什麼內在必然的聯繫嗎?」

  「就是逗你笑的,別急,順其自然。」

  宋運輝有些不好意思地道:「我不是急,我剛才激動壞了,想到我們的孩子,我們的,多讓人激動。」

  梁思申聽了反而笑,想到宋運輝已經有了一個女兒,卻還這麼激動,她心裡非常清楚這是為什麼,因此心裡很是好受,只覺得沒懷上還真是可惜。「我一定努力爭取。」她說出這話,自己也笑出聲來,可又忍不住感慨,「我們比較麻煩,兩個人離得遠。我很怕,我正著手獨立主持一個大項目,懷孕會造成很大影響。不過我聰明,是不是,既然別的女人都能做好的古老行當,我一定也能行。連外公這張壞嘴都說,我們的孩子肯定是最聰明的,我非常嚮往看到。」

  宋運輝這才發自內心地笑在臉上,他發現自己太緊張梁思申了,有點緊張得想用孩子綁住這麼優秀的她。到錦雲裡門前的時候,他忍不住伸手緊緊擁抱梁思申,好一會兒才放手,下去開大門。果然梁父看到就早早迎出來,他們沒了熱烈親密的機會。

  梁家父母帶上女兒女婿去梁思申爺爺住的酒店拜年,外公不高興一起去,但大家當然帶上了宋引。梁思申也清楚大家都會怎麼議論,她無所謂,又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反而是梁家父母和宋運輝心裡都敏感著。已經結婚的梁三問梁思申怎麼想著找個有婚史又有孩子的,梁思申反而神色自若地反問梁三怎麼會有這麼落後的中式想法,只因梁思申在眾堂兄妹中是潮流的風向標,梁三反而覺得自己真的很封建閉塞。

  梁思申應付了梁家兄姐的問候,再看宋運輝嫺熟老練,不卑不亢地與她家這些達官貴人親戚交往而不落下風,她再次問自己,究竟愛他什麼。如同過去,依然沒有答案。似乎與宋運輝在一起是順理成章的一件事。但因為宋運輝是第一次出現在梁家,很多人好奇地非要問個明白,為什麼與那麼一個條件看上去不般配的人結婚,梁思申只好一再地非常肯定地回答,他非常聰明,她一向只喜歡聰明人。眾人將信將疑,但都心裡懷疑其中必有貓膩,兩人看上去並不般配,女的太流光溢彩,男的則是一看就是從下面奮鬥上來的小戶人家出身。

  不僅是梁思申,宋運輝也在深切感受著梁家與他家的不同。這家人裡面的大多數,都是跟梁思申似的,內心無比驕傲,行為上則是持以良好修養,看仔細了才能感受到有些高高在上的冷漠。他以往接觸的人中,老徐也是這樣一個人。梁思申的爺爺雖然沒外公那麼刁鑽潑辣,可也是不易對付的,他被抓住問了好多問題。令他感激的是,岳父一直陪在他身邊,有什麼過分的地方,由岳父出言打斷。但爺爺最終還是肯定了他,只因為他是做技術出身的,爺爺喜歡實幹的人,而非他現在的身份修養。宋運輝覺得梁思申的爺爺和外公都是無比怪誕的人,可又有性格。

  中午吃飯,梁家一大家子加上樑大母親家一大家子,整整開了四桌。梁父讓宋運輝與他同桌,那一桌都是梁父一輩的人,也是所謂都在官場上的人。宋運輝還是第一次參與這種人物們舉重若輕的隨意交談,令他大開眼界。而這一餐的交談,也令在座看到宋運輝的潛力。但這一餐飯,吃得宋運輝差點筋疲力盡,他終於見識了梁家。

  也終於明白,為什麼在梁父職位並不顯赫的情況下,蕭然卻對梁思申心懷忌憚。

  第二天正月初二梁大的婚禮上,宋運輝再度見識梁家的氣派,不過當天大家的注目重心已經轉移向梁大新娘子的娘家,宋運輝得以旁觀。梁思申這才有時間與宋運輝竊竊私語,告訴他誰誰有什麼什麼。梁思申見多而倦,宋運輝則是初見欣喜,宋運輝此時已經很能理解梁思申為什麼應付大場面的時候遊刃有餘,她根本就是在那裡面泡大的。宋運輝看到女兒宋引也是東張西望沒事人一般,不由得嬉笑感慨,他的心理素質還不如女兒,但估計女兒出入這種場合多了,以後也與梁思申沒什麼兩樣。

  宋運輝在觀察著梁家,梁父梁母則是實地觀察女婿。對於宋運輝內心的真實動機,他們無法考證,但是從小倆口之間的關係來看,他們看得出宋運輝非常愛他們的女兒,經常是微笑注視著放任著他們的女兒,也看得出偶爾有輕聲提點,看上去完全是一個成熟男人對待妻子的態度,也有點好得令人不能相信。梁父梁母反復背後商量,估計女兒女婿早在愛情之前已經培養出過人親情,此後的愛情反而是順水推舟的產物。老兩口一時都有些不知如何定義女兒女婿的關係,但他們心裡都想到,如果宋運輝沒有婚史的話,那一切就完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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