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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三〇


  宋運輝臉色一變再變,卻見梁思申已經與宋引咯咯笑著拉勾。他就道:「貓貓,作業做完沒有?別光顧著玩。」

  宋引大笑道:「爸爸別掃興。阿姨說她做蘋果,讓白雪公主咬呢,阿姨說我肯定捧不住蘋果。」

  梁思申給宋運輝一個眼色,對宋引笑道:「蘋果跑啦,蘋果跳到沙發上啦。」引得宋引追著滿屋子笑滿屋子跑。終於,梁思申假裝在沙發上摔倒,宋引撲上去摟住梁思申的脖子就沖著梁思申的臉重重吻了一口,歡快大叫道:「我咬到蘋果啦,我咬到蘋果啦。」

  梁思申笑道:「不算,你咬的是蘋果柄,你看,伸出蘋果的不是蘋果柄嗎?」

  宋引忙又沖回來,照著梁思申肩膀咬上一口,大叫勝利。這才肯跟著奶奶上去繼續做作業。宋運輝忍不住沖梁思申豎起拇指:「你反應真快,謝謝你。」

  梁思申笑道:「你這麼緊張做什麼,我還跟小貓貓計較嗎?貓貓真乖,知道臉不能咬,親了我一臉口水呢,貓貓爸爸負責幫她清理。」

  宋運輝清楚梁思申是尋他開心,要脅他用嘴去擦,他終究是沒法在父母面前這麼放肆,掏出手帕給梁思申擦了。但他還是忍不住道:「別放心上,這事我會立即處理。」

  梁思申踢他一腳:「你再那麼認真我都不耐煩了,我又不是沒見過貓貓媽,她什麼人我還不知道?我跟她較真?完了,今天吃太飽,為了給你撐場子,我吃太飽了,明天起碼得胖一斤。」

  「我明天去改號碼,以後貓貓打電話我得監聽。不怕冷的話,出去散散步,要不要?周圍的護城河很漂亮。」

  「好。」梁思申立刻答應,她巴不得有與宋運輝獨處的空間,可是一看宋家父母就是老實人,她不便跟對付外公一樣拉著宋運輝就上樓沒良心地獨處去。她飛快套上羽絨服,又將宋運輝的大衣遞上,兩人收拾了出門。

  夜晚人少,兩人挽手而行,但在東海廠宿舍區裡,兩人也僅僅說些天氣真冷風真大之類的話,等走到空曠的馬路上,梁思申馬上道:「我跟你說個原則性問題,有關我和貓貓的關係。」

  「哦,貓貓一直很喜歡你的。」

  「是的,我也喜歡她。但我看你挺封建,好像我跟你結婚我順理成章就是外公嘴裡說的後娘填房似的,可是我不想做貓貓的媽,貓貓的媽只有一個。我因為你而愛貓貓,並且作為一個成年人,對貓貓忍讓提攜,所以我做貓貓的大姐姐或者阿姨都沒關係。這是一個觀念問題。貓貓讓我做白雪公主的後媽,或者灰姑娘的後媽,我都不會生氣,因為我沒想過替代貓貓心中媽媽的位置,心裡沒鬼。你也別培養貓貓誤認我為媽媽,那是剝奪貓貓的權利。」

  宋運輝聽了驚訝,他心裡確實有重新組成一個家庭,他和梁思申是貓貓的爸媽,貓貓是他們共同的女兒的想法,他很希望培育貓貓和梁思申之間的親情,但沒想到梁思申丁是丁卯是卯,分得這麼清楚。他想了會兒,才道:「我同意,我以後盡力做到不混淆。思申,我愛你,你很大方。但其實你很愛貓貓,而且愛得得法。」

  「貓貓很可愛,要不是她那麼可愛,我為了你愛貓貓就比較勉為其難,我嘴上信誓旦旦,可能下面就使詭計對不起貓貓。你爸媽也真是……太好的人啦,我都怕鬧到他們。他們會不會受不了我的脾氣?他們肯定不會當面說,只會逆來順受。對了,忘了說我也愛你,現在好像你比我還主動呢。」

  「你是個很會照顧別人情緒的人,你不會亂來。他們本來挺擔心,怕跟你合不來,但我今天看著你做得挺好,把兩個可以悶一天都不說話的人都調動起來了。我們需要一直肉麻下去嗎?我又想說這三個字。」

  梁思申哈哈大笑,左右看看沒人,就親了上去。宋運輝卻知道周圍是革命群眾的海洋,警惕的眼睛如同頭頂密佈的星星,也就點到為止。他徵詢梁思申的意見:「我擔心貓貓媽對貓貓有不良影響,會不會是過分操心?看今天的事情,我擔心貓貓被教會仇恨。」

  「嗯,這事確實不好,她再怎麼著也不能拿自己女兒當跳板來針對我,培養我跟貓貓對立對她女兒有什麼好處?媽媽應該先護住女兒再說。」梁思申心裡其實一肚子「沒腦袋沒策略」之類的腹誹,可是她才不要跟那種人計較,她硬是要保持姿態,無論如何不將有些話說出口。這姿態,在宋運輝眼裡便是教養,他最欣賞的就是梁思申的教養。

  兩人各有所好,一路親密地散步一圈才回,梁思申這才消除今晚暴飲暴食的內疚之心。

  宋運輝很喜歡這樣,他總覺得,自姐姐之後,他又有了一個可以什麼都說什麼都說得通的親人。而這個親人,沒道理的時候還會耍賴,讓他現在把「我愛你」三個字當作順口溜來說都覺得還無法確切表達自己的心意。

  回到家裡,宋運輝把眾人送的禮物給梁思申看。梁思申看到楊巡的禮物,一把扔在旁邊不要。宋運輝也並不理會。兩個人的心裡都不再拿楊巡當朋友,甚至連熟人都不願是。

  §1995年(2)

  楊巡到工廠拆遷現場轉一圈,見到楊速管理得井井有條,但他還是將進度檢查一遍,了然在胸後,才去尋建祥那兒拿錢。拆遷即將完成,工錢必須支付。

  他開車停到路邊,見一輛牛高馬大的深灰吉普車停他前面,這種吉普車他從沒見過,看上去似乎比尋常吉普更高大威猛。他看著喜歡,不由得湊過去細看。抬頭先看到吉普車裡有人,那人舒舒服服靠著車椅看報紙,他這麼看去,正好那人的臉被報紙遮住。他沒在意,司機等候在車上的事他見多了,沒幾個老闆或者官員出來辦事是跟他一樣自己開車的。

  他忍不住摸摸車子有棱有角的線條,實在喜歡不過,又伸腿踢了一腳那寬厚的輪胎,感覺到這車子晃都不晃,底盤異常扎實。他心說現在走出去到處都是築路,要是有這麼一輛車,別說底盤這麼高不會給磕到,便是坑坑窪窪也是如履平地啊,不用跟他的桑塔納似的得撿道走。

  宋母不知道梁思申與楊巡有那麼一段過節,她見梁思申從申寶田那兒回來後無所事事,就邀請梁思申一起來逛市場,家裡一下子添了兩口人,她說有許多東西要買。梁思申沒解釋,載著公婆兩個到了市場,但她沒下車,她煩楊巡,自然不願進楊巡的店門。宋母還以為她不願擠人陣,也不勉強,老夫妻自個兒進去了。梁思申就曬著太陽聽著音樂看報紙,看得昏昏欲睡,忽覺車子一震,似是受到撞擊,她一下直起身來,往外一看,卻見前面楊巡低頭欣賞著她的車子。真是不是冤家不聚頭,這個人怎麼可以如此魯莽地踢她車子,什麼人。

  楊巡幾乎是慢如蝸牛地挪到駕駛室旁,他想與司機搭個話,討個人情看看車裡面,一抬頭,卻整個人如電擊一般怔住了。裡面正是他這幾天日思夜想的梁思申橫眉豎目地盯著他。楊巡早聽尋建祥說梁思申這幾天在這兒,也聽申寶田提起,可沒想到他竟能見到,一時竟說不出話來,只愣愣看著梁思申。

  梁思申幾乎是在看到楊巡的同時就檢查門鎖。卻見楊巡這種眼神,竟然不是她以為的深惡痛絕。她開始不理解了,但她不想搭理人品如此不堪的人,就舉起報紙將外面的人隔離,不要再看到楊巡。

  楊巡迴過神來,見此無語,還能說什麼,他哪裡還有臉說。再說梁思申已經結婚,嫁的是對他同樣重要的宋運輝,他即使有話也不便再說。可他還是佇立好久,眼看著這張報紙沒有放下的意思,只得怏怏而走。一步三回頭的,指望著半路能看到梁思申放下報紙,讓他再看一眼,可是一直到他走進市場大門,都未如願。他心裡非常地灰,不住回想剛才驚鴻一瞥中梁思申的印象,可是都想不起來,他那時驚呆了,腦袋短路。他想來想去,終於想到一個辦法。梁思申等在車上還能為什麼,肯定不可能是為看他的市場而來,他開始滿市場地找宋家的人。

  果然,讓他找到宋家父母,他連忙上去殷勤陪伴購物,做得滴水不漏。宋季山夫婦最高興看到楊巡這個老鄉,見到楊巡終於不用咬著舌頭說普通話,他們還奇怪楊巡最近為什麼一直不過去玩,還跟楊巡說起他們家現在的兒媳與楊巡是舊識。楊巡忍痛含笑,對宋家父母道:「我早就知道宋廠長對小梁非常好,宋廠長開心壞了吧?」

  宋母笑道:「還用說嗎,小輝成天眉開眼笑的。哎呀,小楊,你忙你的去,你也是大忙人呢,我們轉轉就走,小梁外面車上等著我們呢,今天不用你送。」

  楊巡沒走,硬是跟著宋季山夫婦買完用品,他將所有東西都拎在自己手上,領著宋季山夫婦七拐八彎抄近路走出門去。

  梁思申等好久才放下報紙,這才冷冷地打量眼前這家市場。看上去市場似乎往西擴展了一些,而又有朝東的地方似乎又在造什麼建築的樣子,沒想到楊巡還真是打不死的蟑螂,反彈如此之迅速,大約也只有這樣人品的人才能生命力如此頑強。梁思申正感慨間,卻見公婆被楊巡陪著從市場大門出來。她無奈,歎了聲氣,楊巡這人依舊無孔不入,她只得跳下車去,給公婆打開車門。

  楊巡這才看清梁思申,見她穿著淺駝色不像短大衣的衣服,下麵是長靴,依然亭亭玉立,而最要緊的是,眉梢眼角都是蓋都蓋不住的春意。楊巡最清楚這意味著什麼,他見過的人多,但是梁思申只跟他說了聲「你好」便找別的事做去了。楊巡想主動搭訕,心想即便只議論一下車子也好,可他愣是開不了口,也是找著藉口與宋季山夫婦說話。一直等宋季山夫婦與他告別,車子絕塵而去,他才又發了好久的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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