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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一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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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哈哈。天哪,這麼重你一直背著?Mr.宋,除了爸爸媽媽,你是對我最好的人。可是……」梁思申欲言又止,話到嘴邊,卻又膽怯了。她洩氣,狠狠暗捏一把石頭,硬是刺痛了一下自己,才訕訕地對著滿臉疑問的宋運輝道,「我很幸運。」 宋運輝直覺梁思申後面的話不是這四個字,他竟是隱隱怕聽到,又隱隱想聽到,他故作鎮定地笑道:「Because I love you。呵呵。」 梁思申卻一點沒感覺這是玩笑,她竟覺得這幾個英文字特好聽,她索性揚起臉閉上眼,孤注一擲地道:「那……吻我。」梁思申說出此話,就不敢看向宋運輝了,她怕看宋運輝的任何表情,她只敢閉上眼睛等拒絕。宋運輝瞭解她,她又何嘗不瞭解宋運輝。她不能睜著眼睛看自己被處決,那樣,她才可以睜開眼一笑而過,將此演變為她的玩笑。她真怕失去。 梁思申等,等得手心冒汗,兩腿發飄,身子搖搖如欲隨風。她終於耐不下性子,睜開眼來,看到的卻是宋運輝傻了一樣的凝視。那眼神,梁思申尤其不敢探究,看著讓人心酸:這還是那個對她一向寬厚,一向鎮定冷靜的宋運輝嗎?宋運輝的樣子,猶如五雷轟頂,魂飛魄散。 卻是有不識相的怪叫從旁邊柏油路上傳來,有人一聲口哨後,大叫一聲:「沖!」立刻有其他人跟著起哄:「快沖,快沖。」梁思申看到宋運輝全身一震,扭頭看去之際,臉色鐵青。梁思申心慌,不知道宋運輝為什麼這麼生氣,她幾乎沒有猶豫,撲上去抱住宋運輝的頸子,但只是蜻蜓點水式的一吻,隨即裝出一臉得意揚揚,沖路過幾個起哄者比出一個「V」字。她不想讓宋運輝尷尬。但是,她對付了那些人後,回頭,卻看到宋運輝若有所思的凝視。 梁思申幾乎是燙手似的抽回依然擱在宋運輝肩上的一隻手,勉強笑一笑,道:「我……我們……走吧。」 宋運輝看著梁思申笑得比哭還難看的臉,忽然伸出兩隻手,緊緊捧住梁思申的一隻手,這個時候,思維才似乎一點一點地擠回他的腦袋,他在大腦裡抓來抓去,抓了半天,才抓出一堆字,連成一句話:「思申,我很高興,真的,很高興,謝謝你。」 梁思申真是沒想到情勢急轉直下,會變成這樣,這真不是她這個經驗豐富的人所能預測到的,可是聽著宋運輝有些咬牙切齒似的話,她也很高興,一張臉紅了,難得嬌羞地低下頭去。下一刻,她落入一個溫暖的懷抱。連梁思申都不由驚呼:「此乃大庭廣眾。」 「知道,知道你現在中文很溜。」 梁思申忍不住大笑,她喜歡這個有力的擁抱,她超乎想像地喜歡,並沒因為宋運輝沒比她高多少而不適。宋運輝則是覺得,此生圓滿了。眼前美麗的西湖就跟一汪美酒一樣,令他沉醉。周圍什麼圍觀,什麼噓聲四起,他都聽不見,他只聽到懷裡人的笑,那麼真切,那麼親近。 後面的路,宋運輝如步雲端,他一直不敢相信這是真的,他一直沒從衝擊中回魂,他很想問梁思申,這是不是真的,為什麼,什麼時候。他還想像傻瓜一樣地問,他們的未來會怎樣。可是他終究沒問出口,他只是一路地看著身邊的人,不斷用力握住梁思申的手,讓實實在在的回饋告訴自己,這一切都不是做夢,反而話稀少得像西湖上的野鴨。 梁思申話多,宋運輝的傻樣讓她心裡分外踏實,她好笑地發現,原來她也愛著宋運輝。只是她有些搞不清楚這愛為什麼與以前的有所不同,並不天雷地火,卻是溫柔綿長,如此刻蘇堤的風。她也一直不敢相信,她竟然做出來,而宋運輝竟然反應了,而且是那麼單刀直入,讓她一眼看到宋運輝心底的全部愛意,原來是座富礦。她也一時不知道說什麼,時不時看向宋運輝,卻總是見宋運輝也在看著她,她忍不住就踮腳在宋運輝臉上親一下,看著宋運輝臉上笑開了花。可就是不見宋運輝回吻,梁思申心說,真是保守,這還是結過婚的呢。 可她終於還是忍不住要問清楚一件事:「Mr.宋,過去我還那麼小的時候……你不會就那個……love我了吧。」 「不是。」宋運輝連忙搖頭,那樣他不成了色狼嗎,「那時候純粹拿你當妹妹。後來有一次你和虞山卿一起出現在東海廠,你還記得嗎?」 梁思申回頭一想,有,難怪程開顏對她深惡痛絕,她當時心裡還覺得挺冤呢。可那時根本就沒看出宋運輝有什麼表現,她還在與李力及時行樂呢。她看著宋運輝驚異,宋運輝卻被她看得害臊起來,他一時無法調整心裡一直強加給自己的意念:把梁思申當自家親妹妹對待。他實際上還是梁思申曾經的輔導員老師。對著做了他這麼多年小妹妹的梁思申,他有些不好意思袒露心跡,一切來得太快,讓他反應不及。 但是梁思申的理科生性子卻讓她追根究底,她看著宋運輝道:「我今天才知道,可我應該早已有心,可是沒有證據表明確切時間。Mr.宋也是,你說的時間一定是個轉捩點,可是有確切證據表明,早在你說的這一天之前,你已經被懷疑上了。但是我們都沒有確切的資料……」 宋運輝簡直想哭出來,梁思申說她早已有心,他很愛聽,他都巴不得梁思申說去美國之前已經喜歡他,對於梁思申之後的情史他可以忽略不計。但是對於梁思申對他的探挖,那些,連他自己都不敢深想呢,他知道婚姻之中出現這樣的情況是背叛。他真怕梁思申也想到這一點,然後恍然大悟地鄙視他。他忙岔開話題,道:「累不累?那兒剛空出一把椅子。有些事你別想那麼多,重要的是我們的以後。思申,我們以後聚少離多,你我都很忙,我會儘量找時間看你去……」 宋運輝還沒說完,梁思申已經「嘿嘿」地將話打斷了:「這話我會背,你聽著。行行重行行,與君生別離。相去萬餘裡,各在天一涯。道路阻且長,會面安可知。胡馬依北風,越鳥巢南枝。相去日已遠,衣帶日已緩。後面一句不背,不搭調,再來,思君令人老,歲月忽已晚。棄捐勿複道,努力加餐飯。聽見沒,古人老話,多吃飯,嘻嘻,原本一日三餐,以後要加多一餐。」 宋運輝語文並不好,好在梁思申背的詩簡單,他基本聽出了什麼意思,聽到梁思申最後的歪解,不由放聲大笑,他說的可不就是這些意思。他已不知道怎麼愛眼前這個被太陽曬得臉又紅又油的女孩,他們依偎著坐在西湖旁邊的時候,他真想拿一枚釘子將頭頂的太陽釘住別動,讓「各在天一涯」的時間晚點到來。 梁思申最先也是不適,她原本把宋運輝當作半個長輩,長大後一向不敢在宋運輝面前胡說八道。但見宋運輝現在總是以大笑回應她的胡說,她立刻受了縱容,一張嘴簡直是有恃無恐地亂來,因為她心裡知道,宋運輝無論如何都不會責怪她。而且,要是換作以前,她是如此注意她的儀容,可今天竟然忘了一天下來臉上的油光,她心底依然是有恃無恐。一直是到了火車上才想起要對鏡理妝容,拿出鏡子一看,簡直一聲慘叫,嚇得宋運輝都以為發生血案。 外公有意等候,不去睡覺,卻在看到兩人下計程車後,一直不見兩人進門。他指使小王偷偷開門,他在裡面大聲道:「進來,都進來,裡面沒鬼。」然後,他便看到兩個臉蛋紅撲撲的人進來,但唯有宋運輝看到他有些不好意思。他當即指著梁思申道:「你臉怎麼啦,跟村姑似的。」 蛇打七寸,梁思申跳身就去樓上盥洗。這邊老頭子才笑嘻嘻地沖宋運輝道:「怎麼樣,聽我的沒錯吧?想好做我徒弟沒有?」 宋運輝目送梁思申的身影不見,才道:「思申是女孩子,外公以後請別經常刺激他。如果你答應,我可以答應做你的弟子。」 外公鬱悶地道:「媽媽的,好像我還得求著你教你本事。你把你跟地方政府談化工廠的事說給我聽,我替你分析。」 只要梁思申不在面前,宋運輝就腦袋清楚:「答應我。」 外公氣憤地一拍煙灰缸,道:「我還沒要脅你呢,我可以幫你把思申往你懷裡推,也可以大搞破壞。我還是你心上人的外公,你要尊重我。」 宋運輝笑而不答,接過外公飛過來的香煙,但是想了想,無限眷戀地放下。剛才火車上,他已經答應梁思申要愛惜身體,努力加餐飯。 外公真是看得眼睛出血:「你又不是十八歲小夥子,你裝什麼純情,惡俗,難看得要死,我只看到一臉猥瑣。」 宋運輝依然但笑不語,可心裡不快,外公正好挖到他的痛處。因為梁思申,他一顆心無比地敏感和脆弱。 外公卻真的看不出宋運輝微笑的外表下究竟隱藏著些什麼,他最欣賞的就是這人嚴實的一張嘴,十足城府。外公才不怕外孫女會在這麼深城府的人手中吃虧,他只想到,有外孫女在,再加他推波助瀾,不愁這人不上他的鉤。但鑒於他對宋運輝有所設計,他不能今天因自己的需求做出退讓,他依然堅持地道:「我這麼看,我女兒女婿兩個,你說他們會怎麼看你?他們肯把一個如花似玉、留過學放過洋的女兒交給一個有婚史的男人?你以為他們是什麼人?梁家是官僚世家,是門閥。可你要知道,他們是我女兒女婿,我的話他們不聽也得聽。我們交換,我的徒弟我會罩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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