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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一二


  兩人氣喘吁吁站在門廊,梁思申更是靠著車壁雙手撐著大腿,喘得說不出話來,看著列車員「咣咣」地收步梯關門,然後沖他們友善地說一句「你們運氣好」,兩人都只會點頭,沒氣兒說話,列車員看得笑嘻嘻地走了。這時火車驚天動地一搖,溫吞地開出站去。梁思申見外面燈光變幻,忍不住想說「開了」,可是才說一個「開」字,後面的氣就接不上來,好大一個喘氣,自己都忍不住笑出來,笑自己的狼狽。宋運輝本來有些不好意思取笑梁思申的忽然結巴,硬是忍著,見她自己也大笑,他也跟著大笑起來。他心情愉快,笑得借題發揮地開心,兩人面對面笑了許久,笑得一個出來門廊吸煙的人看著他倆詫異,兩人這才收住了笑。但笑過之後,宋運輝的一張臉就跟裂了一道縫,此後的笑意關也關不住,即使進去裡面找來找去找不到空位都無所謂,兩人心情輕鬆但步履艱難地擠過人群找去餐車買位置。

  十元一位的收費將好多人擋在門外,可因為是夜晚,餐車的所謂茶座也幾乎座無虛席,兩人從頭走到尾,比較之下,終於找到一處兩把椅子可以放一起的地方落座,宋運輝讓梁思申坐裡面,自己一半露在過道上,有人過往的時候不得不避讓,有些辛苦。餐車有人打牌,有人吹牛,兩個人沒事做,臨時決定的出門,都沒誰記得要帶一本書。梁思申去買了一副撲克,教宋運輝打梭哈,宋運輝很快就學得旗鼓相當,兩人打得昏天黑地。宋運輝本來想著梁思申一個小姑娘,他讓著一點,可後來忽然想到,這小姑娘學的是數學,熱愛的也是數學,自己要是不悠著點,還不輸得家都不認識,只得用心應對。

  一時,梁思申打牌經驗充足,又會算牌,宋運輝則是江湖經驗充足,細摩梁思申出牌心理,兩人都是有輸有贏,因此打得興起。尤其是宋運輝,以往從來是不肯在喝酒聊天打牌麻將上多花工夫,此時本來就閑來無事,再加心情極好,又是棋逢對手,平生第一次覺得打牌並非無聊。拉鋸下來,最終還是宋運輝手裡的火柴棍告罄,他輸給了梁思申,可輸得愉快。

  梁思申笑嘻嘻伸出一隻手,道:「彩頭拿來。」

  宋運輝將包裡的點心取出,笑道:「全給你,戰利品。」

  「賴皮,這不算。」

  換作別的成年人沖他這樣,宋運輝早嗤之以鼻,可梁思申怎麼做都可愛,他笑看左右,輕聲道:「這兒人多。」

  梁思申這才將手收回,取出包裡的紙巾,兩人將手都擦了,一起吃點心,看得旁邊的人口水不斷。宋運輝道:「你外公很會享受,這種點心我想都沒想到過。」

  「他的名言:『人活一輩子……』我來第三天就跟著他買下一處舊宅,深宅大院的,圍牆足有兩層樓高,磚縫長著碧綠的葫蘆蘚,圍牆頂上一溜兒開著金黃花兒的瓦楞草,真漂亮。大門已經破爛了,外公已經訂做了大銅門。裡面院子是青磚這麼豎著插、細細拼出來的拼花地,廣闊的院子中央是一幢很典型海派風格的小樓,已經很破舊,可修整一下一定很漂亮,比外公原來的房子還漂亮。外公說那以前是誰誰的房子,我記不住,我對舊上海沒印象。這老頭子,相信他肯定能把院子整得很漂亮。離我未來的辦公室很近,我在想怎麼向他要一間又不受他要脅。」

  「你外公這人,你只要不是火燒眉毛的需要,最好別求他靠他,他等著有人上鉤讓他玩弄。」

  梁思申聽了不由一笑:「算了,外公別混了,道行越來越淺,讓人一眼看透。他就那德性,跟浮士德一樣,你想要嗎?請你付出靈魂。我不求他,等他整修好了那房子,我看他不心癢著去住,他現在膽小,不敢一個人去住,何況那是沒門衛沒社區管著的房子。」

  「別托大,你外公精著呢,有些時候他是不得已讓著你,你說得對,他畢竟是老了,沒辦法,需要依靠。有些時候,越是精明的人越膽小,後果想得太多。你別提要求,以不變應萬變吧,他不甘寂寞,自己會來惹你。」

  梁思申聽了哈哈大笑:「我終於明白了他為什麼追著要收你做關門弟子。好,我以後不主動惹他,我淑女,哼。」

  宋運輝看梁思申脊樑一挺,做著鬼臉裝淑女,不由跟著也笑,怎麼看怎麼喜歡。

  火車很快進站,兩人走出狹小卻古舊的杭州站,來到雜亂無章的廣場,一致感慨,杭州真破爛。幸好計程車倒是有,兩人被拉到望湖賓館,新裝的大堂非常漂亮。梁思申先跟著宋運輝到他房間,進門就見宋運輝遠遠避開,走到窗簾那頭辛苦地就著落地燈看電視機上放的內部錄影提示單。梁思申也是連忙將從外公房間搜羅來的衣褲洗滌用品飛速拿出來放桌上,救火似的離開,

  宋運輝這才活轉過來,感覺全身肌肉都緊張得生疼,尤其是臉頰。他看看梁思申給他留下的用品,除衣服外,還有幾個瓶瓶罐罐,他辨認一下,勉強弄清大概是什麼,一時失笑,這些都是外公的日用品,外公睡前盥洗發現不見了這些,估計又得痛駡「女生外向」。反而他倒是不大用。但他還是忍不住用了,他以前總覺得即使男用香水都難以接受,今天卻覺得這些盥洗用品的香味非常好聞。他對著鏡子洗臉的時候,毛巾按在面頰,抬頭看見眉開眼笑的臉,忽然想到,面頰的酸痛難道是笑痛的?他不由咧嘴試試,果然。他都有些哭笑不得,難道他平時痛快大笑的時候這麼少?

  他就跟顧影自憐似的,站在鏡子前發呆。是,他今天真高興,全身心地放鬆,玩的時候竟沒去想一下性命般重要的公事。就算是打牌動足腦筋,可依然是放鬆。什麼都能令他發笑,他剛才……一定傻得跟一個大男孩似的,直著脖子只知道笑笑笑。他一時有些窘,可很快就又被歡喜湮沒,他不由哼起小曲兒,五音挺全。

  梁思申也在她的房間笑,今天一夜下來,她心中莊嚴的宋運輝形象發生動搖,看剛才宋老師手足無措地找事兒做的樣子,滑稽得可愛,似乎就差抓著頭皮「嘿嘿」訕笑似的,全然沒有平日裡指揮若定的鎮定。但是說到外公的時候,依然是敏銳得一針見血。這樣的宋運輝非常可親。

  梁思申的一顆小心思又活動起來,手指搭在電話機上,想跟Mr.宋說個「晚安」,想再聽那麼會害羞的Mr.宋接到她的晚安電話是什麼態度,她忽然很想很想調戲Mr.宋,就想看到他的尷尬無措,討回她被Mr.宋管教十多年的公道。可又有點患得患失,Mr.宋似乎經不起她這半洋婆子騷擾的樣子,尤其是在如此曖昧的黑夜。她猶豫好久,忍痛放棄。可心裡卻打定主意明天絕不放過,這也叫當仁不讓,乃Mr.宋的真傳。她堅信,Mr.宋肯定不會生氣於她的玩笑。

  因此,八個半小時後宋運輝給她電話叫起床,她在洗手間接起,卻笑嘻嘻地道:「No,堅決地No。」

  宋運輝愣了一下才想到電話那端的聲音沒一點睡意蒙矓的感覺,不由大笑。他喜歡這麼自律的梁思申,卻又是這麼頑皮。早飯的時候他們研究了地圖,決定步行丈量西湖,從望湖賓館走去青少年宮,上白堤,遊孤山,然後去樓外樓吃中飯,再走蘇堤,到花港觀魚,從柳浪聞鶯那條路轉回。

  清晨的西湖猶如薄紗籠罩,很美,可惜水臭。兩人且行且語,宋運輝告訴梁思申,有話說,美麗的西湖,破爛的杭州,這話一點沒錯。梁思申卻是在心裡抓耳撓腮地想著如何在大庭廣眾之下捉弄宋運輝,弄得連宋運輝都感覺到,梁思申笑吟吟地看向他的眼光有些不懷好意。

  可是周日的杭州遊客是那麼多,兩人的精力只夠走路和穿越人陣,連說話交流都沒多少機會,更別提做什麼小動作。桃花早已謝了,柳樹早已濃綠,遠近沒什麼花兒,兩人都沒想到著名的斷橋上車來車往,沒一點古意,上面的太陽又幾乎沒遮沒擋地曬著。兩人走得頗為失望,對孤山也失去興趣,看時間已到,溜溜兒地就拐進了樓外樓。

  樓外樓的風格讓梁思申左看右看,看個沒完,覺得舊得很有意思。而服務員竟還提醒他們菜點太多會吃不完,力勸他們別多點,更是讓梁思申驚訝。可他們還是點了半隻叫花雞,一條宋嫂魚,兩份東坡肉和一碗西湖蓴菜湯。菜盤子端上來,梁思申更是驚訝,盤子竟然很是粗糙,有些已經脫釉,而且豁邊,看上去髒樣。但是,菜很美味。

  不僅梁思申,宋運輝也走得餓了,吃菜都沒客氣。但等梁思申幾筷下肚,兩眼又鬼鬼祟祟地看過來,宋運輝終於忍不住問:「你打什麼鬼主意?笑得這麼狡猾。」

  梁思申鬼鬼祟祟地笑道:「Because I love you。」

  宋運輝手中湯勺一震,一條蓴菜溜滑地翻出湯勺,掉進他的盤子,給他的震動製造證據。「別胡說。」

  梁思申彎著狐狸一樣的眼睛,看著那條蓴菜,卻不予反駁,立刻轉了話題:「Mr.宋,你吃雞翅還是吃雞腿,我真使不慣筷子,我得抓著啃。」

  宋運輝驚魂未定,忙道:「你愛吃都拿去。」

  「謝謝。」梁思申毫不猶豫撕下雞腿啃上了。宋運輝看看她吃得香,就體貼地把轉彎抹角難打發的處理了,就跟照顧他女兒似的。最後見梁思申吃完還吮手指,才從半昏迷中想到,對了,這人本質已是個美國大妞,別把她的戲言當真。可心裡隱隱地失落。

  蘇堤的美麗,而且人也不多,終於讓他們找到西湖的感覺。走過一座拱橋,在繁密的綠蔭中,清涼撲面而來。梁思申才想說話,宋運輝忽然遞過一件東西:「小梁,昨晚打牌的彩頭。」

  梁思申接來,見是不規則形狀的一塊石頭,樣子很是自然。她翻來覆去看了一遍,沒看出什麼,只看到似乎有條縫裡透出隱隱淡色。她不由看向宋運輝,兩隻眼睛滿是詢問。

  宋運輝笑道:「據說這裡面有很不錯的青田石,我想你可能喜歡。見過這種未經琢磨的石頭嗎?」

  「沒見過這種的,呀,我真喜歡,如果雕琢成型的就沒那味道了。Mr.宋你怎麼知道我喜歡這種原石?」

  「你一向好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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