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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六四


  §1993年(11)

  楊巡幾乎找遍角角落落都找不到梁思申,無可奈何之下才想到蕭然,沒想到居然真的在一起,楊巡驚訝。但他沒多廢話,道:「你快去市第一醫院,我剛得知消息,宋廠長下午在工地摔下送醫院手術,失血很多,還在搶救。」

  梁思申大驚,幾乎是飛車回城,嘴裡卻安慰蕭然說她從小飛車,不怕。蕭然豈敢不怕,又沒好意思說怕,一顆心在嗓子眼吊了一路,終於在市一院放下。而梁思申則早將車子隨處一拋沖出去了。蕭然沒跟上去,但見梁思申如此焦急,不由想到去年在北京初見梁思申與宋運輝在一起時候的場景,如此的師生關係,令他玩味,他不信其中沒有曖昧。

  楊巡看到梁思申披一頭沒一絲裝飾的卷髮沖來,黑毛衣下面是咖啡色碎花長裙,與環境格格不入,就像是什麼電影裡跑出來的人。他趕緊迎上去道:「剛才不敢說太清楚。宋廠長掉下來的高度不算高,可下面正好堆了不少雜物,一根鋼筋刺穿腹部。除了失血很多,還不知道其他內臟有沒有受大影響,現在裡面是最好的醫生在搶救。」

  梁思申瞪著楊巡說不出話來,怎麼也不敢想這種事會發生在一向謹慎的宋運輝身上。想到鋼筋穿透的痛,梁思申不寒而慄。楊巡連忙安慰:「別怕,別怕,有我,有我。宋廠長的媽已經昏過去,你可別……」

  梁思申一眼瞅見宋運輝的秘書,撲過去抓住那個她認識的秘書的手臂,可忽然說不出話來,她一急起來滿腦子都是英語,中文字竟然一個不見,只急出兩眼的淚。好在秘書知道她要問什麼,詳細告訴她究竟出了什麼事。原來是宋運輝去碼頭看安裝,爬的是一處安全高度,大家都不認為會出事,沒系安全帶,沒想到宋運輝會失足落下,那下面正是一堆等待清理運走的廢鋼筋等物。當時大家也不敢拔鋼筋,就地用焊槍燒斷露在體外的鋼筋,才能趕緊送醫。

  梁思申聽得牙齒「嗒嗒」作響,好半天才終於憋出中文:「很痛……」可梁思申又想到,宋運輝的性格異常堅毅,那麼痛的時候,估計他肯定閉口死忍。她恍惚好一會兒,才回頭看著楊巡輕道:「我想到宋老師的姐姐。」

  楊巡知道宋運輝的姐姐是如何去世的,也是與鋼筋有關,不由臉色大變,忙道:「別胡說。」

  「是,是,我亂說。」梁思申連忙承認,不再吱聲。這時她看到一群人後面是程開顏坐著哭,程開顏身邊有兩個老人陪伴。而那兩個老人眼下正以嚴厲的目光盯著她看。楊巡見她留意那邊,看了下,輕聲告訴:「是程開顏父母。」

  梁思申不語,專注地看向手術室門。

  程父看到梁思申,他憑直覺意識到,這個裝扮得與眾不同的女孩就是女兒嘴裡所說宋運輝的那個美國學生。從女孩驚慌失措的表現,他感覺宋運輝騙他,宋運輝與那女孩絕不簡單。程父憤怒了。是,為什麼這麼巧,宋運輝鬧著離婚時候,這個女孩恰好在此?

  不僅是楊巡,連旁邊其他東海廠的人都看得出程父眼中的火爆,只梁思申掛心宋運輝,視而不見。周圍大家也糊塗了,一會兒上訪說廠長因為美國女人離婚,一會兒又去工會鬧說廠長因為一位醫生離婚,究竟算是怎麼回事?楊巡也留意到梁思申眼中深刻的焦慮,他還就近看到梁思申手指關節捏得發白。他忽然意識到,這真是師生關係?有這樣的師生關係?他心裡不由偷空泛了一下酸。可他還是體貼地想到走廊風大,梁思申又從不肯多穿衣服,今天更是連披肩都沒拿,就脫下自己的西裝遞給梁思申。正好尋建祥從宋母病床邊脫身過來這邊打探,見此情景也沒心思多想,跟梁思申打個招呼,問問楊巡裡面還沒動靜,就又下去陪著宋母。而一些市領導也開始陸續來訪。走廊上站滿黑壓壓的人,每個人各懷心事,但不便此時張口。楊巡很擔心程家人找上樑思申,一直在梁思申身邊嚴陣以待。

  終於,宋運輝被推出來,眾人都簇擁上去,前面都是領導,病床邊宋季山有份,程開顏也有份,梁思申與楊巡都沒份。兩人只好站在外面聽醫生介紹情況。醫生面對那麼多領導,說得深入淺出,誰都聽得懂。梁思申聽了終於放下一顆心,沒事,而且沒後遺症,那就是不幸中的大幸,剛才真怕刺穿的是肝膽脾之類的內臟。

  但等楊巡忽然想到該去病房攔住閒雜人等,尤其是肯定會讓傷痛中的宋運輝煩不勝煩的程家人的時候,卻發現早有護士在門口把關,將所有人都攔在門外。經過公推,才讓宋季山和宋運輝的秘書進門。過會兒,尋建祥背著剛醒來的宋母也進了門。

  楊巡和梁思申在門口守候了會兒,不久尋建祥出來讓兩人回去準備明天接班,兩人這才離開。但楊巡忍不住想去護士站溝通一下感情,他進去發現裡面有幾個醫生在開會,說的正是宋運輝的病情,他就在門口聽了會兒。梁思申則是見到一個女醫生從護士站與護士長親密地拉著手出來,轉到樓梯角說話。那女醫生細聲說的話,有幾句漏進梁思申耳朵:「是啊,一家子老的老小的小,你也看到,只有同事朋友幫得上忙……你剛才攔得好,要不然病房裡不太平了……唉,也可憐,都可憐。可現在只能顧得上病人了……怕剛才電話裡說不清楚……明天還得你幫忙……說什麼呢,廠長女兒是我兒子班上的同學,前兒我兒子不是腳燙傷嗎,我那天正做一晚上手術,沒力氣背兒子,那廠長看見好心送我們倆回家,難得的沒一句廢話……是,你也知道現在的男人,我寧可不要他們幫,免得無窮麻煩。讓他們伸手幫忙,他們恨不得要我以身相許還人情債……對了,千萬別提是我要求的,這種事說出去更加多是非……」

  梁思申這才知道,看似簡單一件事,竟也是有因有果。聽得轉角那兩個人開始說再見,梁思申連忙裝作若無其事地走開。過一會兒,見女醫生和護士長拉著手轉出來,梁思申仔細看了一下,見是一個長相文氣,略帶職業性冷漠的三十來歲女子,一雙眼睛似會說話,但估計說出來的話帶刺。想到女醫生悄悄幫宋老師的忙,梁思申在那女醫生經過時候就一直討好地微笑,但女醫生沒搭理她,匆匆而過。

  一會兒楊巡出來,楊巡比梁思申主動得多,已經勇闖進去與給宋運輝主刀的醫生攀談在一起,說好送疲憊的醫生回家。梁思申跟上,但回頭時候,看到程開顏和她父母還守候在門外走廊,沒有離開的意思。她心中感慨,當一個人的愛不是另一個人的那杯茶時,愛是負擔。程開顏只怕到死都不會知道宋老師的追求是什麼。

  下到下面停車場,梁思申看到只穿著毛衣的楊巡踴躍上去幫兩位主刀醫生將自行車扛到車後,梁思申忙打開車門請兩位醫生上車,她自己坐到駕駛位上。楊巡安置好自行車上來,見梁思申坐那兒,沒敢吱聲,怕後面兩個醫生嚇到,只得坐上副駕位置旁邊指揮。沒想到梁思申開車極其老練,他不知道梁思申已經通過蕭然拿到駕照,只得心中念叨千萬別半路遇上員警。

  直到把兩個醫生都送到家,楊巡才道:「你趕緊把位置讓給我,要是讓員警查到你沒駕照,麻煩大了。」

  「放心,剛剛蕭然把駕照給我做出來了。哎,楊巡,注意到沒有,剛才一路上都沒見一輛計程車,原來還以為計程車挺多的,賓館門口總停著幾輛。」

  「是啊,計程車愛做賓館生意,有錢人多嘛。蕭某人對你倒是有求必應,考個駕照多難啊。」

  「沒見我幫他很多忙嗎,我的諮詢在國外都是收費的。楊巡,等下我先回賓館,你能不能辛苦一下,再回醫院,把那三個老弱婦孺送回家?」

  「誰?噢,那三個,讓他們待著,他們精力好,老拖著離婚手續,害宋廠長每天拉著臉沒精神,香煙不離手,讓他們在走廊上耗點精神才好。」

  梁思申不由歎一聲氣:「冤孽。算了,你不幫就算了。我剛才聽到……」梁思申把剛才聽到的那個女醫生與護士長的話與楊巡說了一遍。

  楊巡心說,那女醫生不知道是不是傳說中宋運輝的外遇,好嘛,今天都湊一起了。可他不敢說給梁思申聽,只輕描淡寫地道:「這個時候多的是伸手想幫宋廠長的,有人只怕排不上號幫不到忙,你別去瞎摻和。」

  「我又不是傻瓜。只是覺得那個女醫生幫忙幫得到位,說說而已,你緊張什麼呢。楊巡,我聽今天蕭然跟我說的一句話有道理,他說我既然有點來頭,沒必要一邊矯情地說不沾那光,一邊其實又在因著來頭放肆。」

  楊巡不由笑著搶話道:「這兩天的酒席吃煩了?」

  梁思申見楊巡明白她想的是什麼,終於笑了:「是,明天你跟他們說,大小姐煩了。再有什麼事,我打幾個電話找人,我又不是跟蕭然一樣做違法亂紀的事,沒必要自找麻煩非找彎路走不可,明天那些什麼的都取消。」

  楊巡道:「你大小姐終於想通了,難得,怎麼我前兩天也這麼跟你說,你不聽呢。」

  「前兩天我還沒吃過苦頭。」梁思申不由做一個鬼臉,「對了,明天我跟蕭然談商業中心那塊地的轉讓。他打算跟著日商增資,那就不得不賣掉商業中心那塊地皮。我的意思是,這麼一塊稀缺地段的地皮,那是再貴也非買不可。」

  「噢,那我明天一起去,什麼時間?我安排一下。」

  梁思申道:「你還是別去。蕭然見了我沒辦法,我對他潑皮無賴都可以,你在場他會轉移視線,他也巴不得只你跟他談呢。你明天還是去接替大尋吧,正經的商業談判需要你的經驗手腕,跟蕭然那樣不正經的,我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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