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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六一


  梁思申拒絕,揮手示意蕭某出去,舒舒服服地坐沙發上看合同細節。但是仔細看了兩遍,都沒看出可幫蕭然解決問題的辦法。她來,是受宋運輝所托,宋運輝要她幫忙解決一下蕭然的問題,說他正找蕭然的爹辦事,想給蕭然一個人情。既然辦不到,她只有罷手。她出去叫來蕭然,道:「從條款上基本沒有可鑽空子之處。你無法避免董事會會議的召開,也無法避免董事會多數票通過增資決定。但是你別急,看你這臉色變的,都唐三彩了。」

  蕭然一聽有門,一張臉立刻舒緩下來,笑道:「難道還有合同外的辦法嗎?我也在想,這樣的合同怎麼可能有空子可鑽。但又想,既然是人做的,總有缺陷可找,就找了宋廠長出主意,果然你有辦法。」

  「宋老師太過分了,皮球踢給我。我沒好主意,我只會教你耍無賴。你瞧,這兒對例行董事會的時間有約定,但是對於隨機召集的董事會沒確切約定,可是這條又有規定,必須四分之三以上股東參與,才算決議有效。你有百分之三十九的股份,你拿各種藉口拖,拖到出產品。沒多久,很容易拖。」

  蕭然想了會兒,笑道:「你等等,我去去就來。」

  梁思申看他出去,心中又想到元旦看這份合同時候想到的紕漏。她當時懶得告訴蕭然,但看現在日方快速緊逼的架勢,怎麼就有點不幸被她而料中的意思呢?她想,要不要告訴蕭然,如果告訴蕭然,會不會讓蕭然埋怨她早不說晚不說現在才說令事態無可挽回呢?可是如果告訴,會不會幫到宋運輝?

  她只得重新思考該怎麼圓滑地說話。等一會兒蕭然進來,她用在辦公室常用的溫和而堅定的語氣,對蕭然道:「就你提出的疑問,我想到日方可能借題發揮的合同漏洞,你聽了可能會很不愉快,不知道你想不想現在知道。」

  蕭然一聽,再看梁思申嚴肅的臉色,大急:「你……你想到什麼?請說,請趕緊說,謝謝你。」

  梁思申道:「剛才你提出日方急切希望增資擴建這件事讓我考慮到某種惡意可能,我提出來供你參考。第一種惡意可能,如今日方以市一機設備不合要求,提出增資改良設備。如果你拖,或者拒絕,他們可在此基礎上提出,不合要求的設備製造出來的零件不合生產要求,因此這部分零件需要從日方進口。但是在合同中你們沒有對從日方進口零部件有價格約束,日方可以設定高價給你合資廠。如果這零部件又不是市場常見的成品,你只能勉為其難用他們的高價零部件。這種綁架客戶的事件,在國外常有發生。如今你既然已經投入那麼多資本,又已經花大錢進口安裝新的設備,你當然不可能不做原先談好的產品。但這樣一來,你的成本將大大增加。而你只能啞巴吃黃連,誰讓你不肯增資引進新設備呢?你既然自己做不出那零件,你只能花大錢進口。」

  蕭然一聽愣住:「會嗎?真是惡意?可我們和外方是本著友好促進進行合作,合作雙方存有惡意的話,還怎麼合作?管這兒的總經理畢竟是我。」

  「我只能說,一切皆有可能。但在日方做出實際行動之前,我們無法做出定論。我只是從日方這麼快就要求增資的行為中看出疑問。或許是我多疑。需要我說出第二個惡意可能嗎?我想,不管有無惡意,是否真正友好合作,你有預防還是必須的。資本從來不是善良的東西。」

  「資本從來不是善良的東西。」蕭然不由跟著複述一遍,心裡在想洽談的時候日方人員熱情有禮的談話,外辦接待的時候上升到中日友好高度的互贊,還有兩國官方的一些接觸,怎麼可能在這樣大的合作項目裡出現惡意?這本來是跟國有企業合作的專案,只是半途被他橫刀奪愛而已,那個號稱一衣帶水的日方怎麼可以存有惡意?蕭然有些將信將疑,可又忍不住想要知道第二個惡意可能,「梁小姐,請說,越詳細越好。」

  梁思申道:「我考慮到的第二個惡意可能是產品定價。你合同上約定絕大部分產品返銷日本,價錢基本上是由日方決定。日方的價格可能不會定得太高,如果剛才所說的進口高價零部件侵吞部分利潤的話,你可能會做多少虧多少。可你對虧本卻無法質疑,誰讓你逃避增資,不建立兩個關鍵車間呢?因此,如果日方有惡意,綜合以上兩種可能,你只有兩個選擇,要麼你增資,要麼你虧本。你兩者之中選擇一樣。」

  「不,我可以設法在國內找到能加工這部分進口零件的廠家,我不信。」

  「我所說的是對方有惡意的情況下,如果對方有惡意,我想你是永遠不可能找到生產得出日方認可標準的中國廠家的。」

  蕭然額角開始有冷汗沁出,一張原本白皙的臉漲得通紅。而這時門外下班的電鈴忽然響起,驚得蕭然全身一震,呆了好久。「可能性大嗎?這種事國外是不是很多見?」

  梁思申搖頭道:「我只是因宋老師和李力所托,向你提出最壞可能,總之小心行得那個什麼什麼船。」

  「小心行得萬年船。」

  「對,就這句老話,我外公常說。但你別太擔心,三個臭皮匠,抵過一個諸葛亮,你回頭和你們工廠的人商量商量,他們懂行,可能拿出懂行的主意來規避,也難說得很。總之小心為上。或許是我杞人憂天。」

  蕭然自言自語:「可你憂得也太真了些,這種事在國外是不是很常見?請你告訴我。」

  「不能說常見,可也屢有耳聞。好了,請送我回賓館。我回去再想想,你也找別人想想,這幾天隨時恭候質疑。」

  蕭然忙站起來道:「說好我今天請客,不能食言,要不然李力明天趕來揍我,請。」

  梁思申笑道:「今晚才不要跟你吃飯,看你一臉食不下嚥的樣子,我才不跟你有難同當,我尋楊巡開心去。」

  蕭然哭喪著臉強笑道:「那可不行,我今天這頓不請,回頭怎麼跟宋廠長交代。要不我們把小楊也叫來。我再請幾個有趣的人來,既然你在這邊與小楊合資,多認識幾個人沒錯。」

  梁思申笑道:「對啦,我就是要大大敲你一頓,哼,我的諮詢費是按小時論價的,不低。」

  蕭然真有些哭笑不得,他自然是一叫就有人捧場。梁思申沒想到,蕭然竟喊來一桌的企業家,有國企的,有集體的,也有楊巡這種私企的湊數,看上去各個都是精明人。梁思申想到,蕭然這頓飯想找這些有豐富經驗的人討教。

  這樣的一桌,楊巡自然是敬陪末座。坐在梁思申身邊的分別是蕭然和一家大集體企業的總經理申寶田。申寶田目光堅毅,可眼角皺紋卻刻畫出一隻中年狐狸。果然,蕭然開場白後便向各位企業家討教。而討教的結果,卻是更肯定梁思申的說法。但大家都有一個大前提,沒跟日商合資過,不知道在中日友好的前提下,又在有政府工作人員出面接見的前提下,是否可以避免有些事的發生。

  這時候,蕭然心中更加忐忑。而楊巡在這種飯桌會議上沒有發言資格,他就是知道也不肯說。他看到蕭然的沮喪,心裡還挺高興的,他媽的,一山更有一山高,蕭然這種人自有老外欺負。

  飯局結束,楊巡載上樑思申去看想要收購的廠,那個申寶田卻特意讓司機開車追上來,再次重申很高興認識梁思申,希望以後多有聯繫,也非常善意地與楊巡交換名片,邀請兩人這幾天參觀他們工廠。寒暄過後分手,梁思申笑道:「我這外商身份好像真的很吃香呢。」

  「不早跟你說了嗎,本來兩處廠子拿著有困難,可一說是愛國華僑回來投資,我再做些努力,事情就順了。蕭然的事,麻煩的可能性有多大?」

  梁思申笑道:「做生意哪兒存在什麼友誼第一。楊巡,我看你都快在飯桌上幸災樂禍了。」

  「哈哈,當然,大魚吃小魚,小魚吃蝦米,我怎麼能不幸災樂禍。有沒有辦法解決?」

  「我又不是神仙。合同定下的事,哪是說反就反的。蕭然有本事,找他爸通過其他途徑解決,誰知道呢。」

  楊巡卻笑道:「難。我這回因為跟你合資,聽人反復教育我:外資無小事。蕭的父親再有來頭,也不敢在涉外大事上亂來,我等著看好戲。」

  梁思申笑道:「可看著他被日本人欺負,我又心有不甘。看他自己的造化,我也只能做到這一步。咦,你說的兩家廠還挺市中心的啊。」

  「這地方是涉外區,你看你住的涉外三星級賓館就在前面不遠,附近還有一家海員俱樂部,這塊在造的是另一家三星級賓館,過橋那兒準備造四星級賓館,是我提醒他們造的。這附近還有不少機關大院。我看著這樣的地方挺不錯,唯一不好的是這兩家廠中間有條馬路穿過,不曉得能不能想辦法把它們合起來。下車看看嗎?」

  「當然。」梁思申等車一停就跳了下去,楊巡都來不及遵循禮儀給梁思申開車門,每次都那樣。但楊巡伸手從後面抄了一件風衣,出來遞給梁思申。梁思申跳下車後正感覺有些夜寒,看到這風衣忍不住一笑,披在身上。

  兩人沿著馬路走去工廠,沒想到一家工廠的一個車間還開著夜班,可兩人走進去,看到蒼白螢光燈下,倒有一半的人坐在柳條筐上聊天喝茶打撲克。梁思申想到資料表明這家工廠在職工人一百二十五個,退休工人一百五十個,等於一個工人要養一點幾個退休工人。這樣一家毫無優勢的老廠,背負如此沉重的包袱,還怎麼前進,在職職工當然得過且過混日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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