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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一七


  忠富道:「我跟你想的不一樣。我本身就是看著書記面子留下來,既然書記被冤枉,我也沒必要留著,我倒是要走給那些鎮上的人看看,這些個位置有多香,我們多愛坐著,書記又撈多少好處?我也要給村裡那些沒良心的看看,我雷忠富哪兒對不起他們,拿個合理的份子還得挨他們罵十八代祖宗。這幫人不窮到底不會知道我們的好處,不會知道書記原先多照顧他們。正明紅偉,你們別學我,你們要是換個地方,沒村裡那麼多投資墊著,你們難賺,到底義氣要顧,自己收入也要顧。我出去隨便養幾隻豬就能拿回在村裡一年的收入,我走給他們看。」

  紅偉猶豫著道:「忠富,可是養殖場好不容易架起那麼大盤子,你要一走,不是得毀了嗎?」

  忠富冷笑道:「我沒書記好心,我可以跟著書記建起養殖場,也可以親手毀給他們看。讓他們看看,別以為做幾天苦工拌幾鍋豬食就他娘的有資格對我對書記指手畫腳。有些人犯賤,需要血淋淋的教訓。」

  士根雖然極端尷尬,可還是勸道:「忠富,你那樣痛快是痛快了,可書記回來看到十多年心血變成廢墟,他會怎麼想?我還是厚著臉皮替書記守住家業,不能讓老猢猻他們當權啊。」

  忠富道:「我這人說話做事認死理,以前書記在,我也不一定對他客客氣氣,現在書記不在,我倒是要為書記做些事。我整也要整倒養殖場,讓那些沒良心的看看,書記在與不在不一樣,讓那些沒良心的後悔去。士根村長你不用勸我,你沒書記那威信,我不會服你。哪天你養殖場撐不下去了,你打報告給鎮裡,翻我十倍收入,再承認集資公司沒罪,我立馬回來。我可以押一萬塊跟你打賭,養殖場少個我,不到一年必敗。你們走吧,以後小雷家的事與我無關。」

  忠富起身送客,士根他們坐不住,紅偉訕訕地道:「忠富,何必呢,我們好歹還是朋友。」

  忠富道:「對,我跟你和正明還是朋友。」

  士根越發沒意思,嘆息而去。紅偉定定地看了忠富一會兒,才拉上正明離開。

  但沒過多久,紅偉又折返忠富家,又是訕訕地道:「忠富,我也走。」

  「你?你這是幹嗎?你也得顧你的收入啊。」

  「這幾年掙的錢夠做老本,出去後也不開廠,做貿易。我跟那些鋼廠水泥廠什麼的熟,生意做得起來,不能讓那些沒良心的看死,他們罵我,我還得掙錢養著他們,我沒那麼犯賤。」

  忠富感動,伸出雙手握住紅偉的,道:「我嘴巴壞些,以前也常跟書記鬧,可書記的功勞我都是看在眼裡的。這回集資公司的罪名全是讓我們催出來的,我們得自己心裡有數。」

  紅偉歎道:「忠富,我沒你忠心,被你提醒還得想半天。跟書記老同學到現在,這點義氣一定要講。再說,一帶兩便,我們也不該再待在村裡做義務勞動啦,以後風聲更緊,別說集資公司,就是現有的收入還不知道能不能保住,那些鎮裡的現在權大得很,看我們錢多還能不動什麼念頭?走吧,我們又不是不靠著村裡就吃不了飯的。」

  忠富道:「我還煩士根,本事沒有,小心過頭。要不是他不出集資款,要不是他怕這怕那留著證據,書記哪裡會有事?讓我以後聽他的?等太陽從西邊岀吧。」

  紅偉也是抓著忠富的手,再三緊握。兩人雖然知道出去後單獨創業不易,可多種因素之下,兩人還是毅然選擇離開。兩人都覺得,其實,這又何嘗不是一個機會。起碼,書記不在,沒人敢橫到收回他們的房子,趕出他們的戶口,不過都沒直言,都是心照不宣。

  §1992年(8)

  楊巡終於找上宋運輝。宋運輝從新添大哥大變聲的話筒裡依然能聽得出,楊巡這個一向嬉皮笑臉的人說話難得地緊張。但宋運輝正忙,與楊巡約定晚上與市宣傳部長會餐後再聯絡他。

  最近時段,宋運輝有些不愛回家,因此工作抓得更緊。他佈置任務下去,讓所有技術人員學習國外先進技術,爭取日日有創新。又將任務佈置給一位副廠長,讓他牽頭在全廠範圍宣傳開展「日日創新,人人爭做技術標兵」活動,有獎徵集整改意見,即便是一道小小工藝的簡縮,一顆小小螺釘的移位,都是創新的一部分。

  有人不信宣傳,移一顆小小螺釘都算是創新?於是有個小青年與寢室諸友一起竊笑著,往一隻信封裡加入一條合理化建議,說某條疏水管位置不合理,正好佈置在某某通道上,情況緊急時候很容易成為絆馬索,影響安全。讓他們沒想到的是,他們的信件第一天拿上去,第二天就見到廠長頭頂藍色安全帽,親自過來查看。看了之後沒走進控制室,便離開了。那幾個小青年心說,嘁,還說一顆小小螺絲釘移位都行,穿幫了。

  但沒想到,過一會兒技術科的人就過來測量,而車間主任則是笑嘻嘻過來控制室,說某某幾個中頭獎了,打響日日創新活動第一炮,廠長剛剛親自打電話來表揚。這倒讓幾個小青年不好意思了。而更讓他們不好意思的還在後面,下班時候,竟然門口宣傳窗也上了。幾個小青年都沒想到還有這等殊榮,雖然還沒說有什麼獎金,多少獎金,可人的自豪感一下上來了,回家硬是輕飄飄地得意,當然嘴上是不認的,嘴上都是說這有什麼這有什麼。

  這第一炮雖小,卻跟千金市馬一樣,一下在東海全廠職工心上燃起希望,死馬且買之五百金,況生馬乎,原來廠長真的說到做到。

  於是建議不斷呈上,宋運輝每次都是自己親自過去看看,如果遇到的是工藝問題,還會走進控制室與工人交流一下。無他,他親自出馬才能讓工人感受得到其中的重視。他想,東海廠有什麼?東海廠沒有歷史,東海目前規模在同業中偏小,產品在同業中不是尖端,成本更是沒有什麼可說。東海廠要立足,要發展,要獲得上級青睞,更要獲得資金劃撥,東海憑什麼?而他宋運輝一不是上面有人,二沒幾個久經考驗的老友,三沒在系統內錯綜複雜的關係網,他憑什麼立足,憑什麼保證自己不遭遇老馬一樣的命運?都唯有「技術」兩字。他必須保證東海廠有過硬的技術,尖端的技術,還有尖端而不可替代的產品。唯此,他才可能不可替代,東海廠也會有長足發展。當然,他得加倍辛苦,創業的人需得多付出一份辛勞。

  宋運輝的辛勞除了工作上的忙碌,還有交遊方面的忙碌。與宣傳部長的會餐差不多結束的時候,宋運輝早一步打電話給楊巡,讓他到會餐賓館一樓大堂吧見面。這家賓館剛剛開業,是來自香港的投資,三星,目前是本市最上流的。而此時已經有其他賓館紛紛申請立項。

  楊巡早就等得著急,一聽召喚,飛車趕到。正好看到宋運輝在大堂與人握手告別。等終於宋運輝有閑了,楊巡才露臉上去招呼。宋運輝看看人頭攢動的大堂吧,沉吟道:「我們另找地方吧,你上我的車。」

  楊巡道:「宋廠長不嫌的話,上我辦公室談,這些話原是不方便讓外人聽到。」

  宋運輝點頭,兩人一起奔赴楊巡的辦公室。開到一處大廈,宋運輝下來奇道:「你這會兒還有心思搬辦公室?」

  楊巡勉強笑道:「人越晦氣的時候,越要弄些新鮮刺激的東西讓自己高興。」

  「沒那麼簡單,你楊巡睡工地啃地瓜都行,哪會講究這些。」

  楊巡這才會心真笑:「讓宋廠長猜中了。現在食品日用品市場租得太好,我把我占的兩間辦公室也租了出去,掙來的租金來這種講究地方付了房租,我還有賺。我想著,越是有問題的時候,越要把門面弄光鮮一點,讓別人琢磨不透。否則要都看著危險問我討還電器建築市場的租金,我就死定了。」

  宋運輝一笑,果然,楊巡會打算。上去電梯走進辦公室,見果然煥然一新,佈置有些正規的樣子。下面是灰色化纖地毯,上面是白色石膏板吊頂,清爽幹練。宋運輝不由贊一聲:「不錯,挺有實力的樣子。」

  「沒辦法,以前就是穿著破衣爛衫都沒事,現在快要出事,人家都盯著我看呢。宋廠長請坐,晚上不喝茶吧?」

  「不喝,本來就睡得不好,哪還敢喝茶。你也坐。說說,小雷家那邊準備動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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